微萤不自知时晚,
犹抱余光照水飞。
——周紫,晚秋
不被驯服,从未停下。
寒冷彻骨,雾霾茫茫。
我最近这些年新年初写中国传媒业大事评点的时候,开头总会感到词穷,因为无论是自然症候,还是身处这个行业的人的心理感受,我观察到的是,一年比一年冷,当然,这种寒冷感更多是心理上的难以言说的悲凉。
与往年的寒冷稍有不同的是,今年这个行业的冷,是真正渗入骨髓的冷。冰冻三尺,自非一日之寒。经年累月的寒冷之后,传媒业终于迎来了最冷的一个冬天。
不只是戴着镣铐跳舞带来的寒意。2015年的寒意,更是一种政治经济技术资本和自身问题合流下的寒意,所以更冷。我们没有走出1984,却又兴高采烈地跑步进入了美丽新世界。在那个并非虚拟的美丽新世界,或非出于主动,但两个世界的逻辑却近乎完美合流。
这是一种顽症新病并发症。老问题从来没得到解决,新问题越积越多。冰层越来越厚,雾霾越来越重。
对于寒冷,每个人都会用自己的体温去感知去体味。面对寒冷,每个人每个机构应对之道也各自不同,有人关张,有人跑路,有人笑话,有人坚持,每一种选择背后都是一种态度,每一种选择都会产生一种结果,每一种结果,可能也会在一定范围内继续引发这个行业新的变化,无论是仅仅作为谈资,还是真的产生实质性的影响,在心理上,在媒体格局上,甚至,在更大的社会层面上。
过去一年里,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整合资源的重要性,都嚷嚷着整合资源,也得到了政治和资本的奥援,但是,一个问题是,都去整合资源了,资源从哪来?
几乎没人关心。
其实仔细研究中国实体经济的现状,同样可以观照到我们所处媒体行业的状况。
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,创造力正在急速衰退。
无论承不承认,一个可以预见的后果是,当传媒行业真的彻底空心化后,当严肃的新闻消失后,带来的可能是信息的匿失,乃至公众知情权的进一步被剥夺。
但事实上,人民需要真相,无论是东方之星沉船事故,还是天津港突发爆炸事件,还是其他各种各样的新闻,都表明了这一点。严肃的关怀社会的新闻,在传统的压力下,在传统媒体逃亡中,自媒体成功学的喧嚣中,依然保留了无法取代的一席之地。
所以,不是时代和社会不需要严肃的新闻,而是媒体行业在整体上没有能够承当此任。但当更多的人主动或被动选择放弃的时候,依然有人不愿放弃,不愿被政治和资本驯服,就像周紫笔下的萤火虫:“犹抱余光照水飞”。
在这个时代,这多少有些凄美的壮烈,但却能让人思量回味。尽管孤星照不亮黑暗的天空,但正是这种残存的亮色,拖拽着整个行业的下滑速度,并依然吸引着怀抱理想的年轻人进入,为这个行业赢获着最后的尊严。
也许,世故的人们未必感激这种坚守和努力,乃至尊严。
至少,我相信,坚守者们并不是为了人们这种感谢,他们可能只是因为这个时间段的理想和职业责任,这就够了。
在一片灰暗中,对于我们所处的行业而言,这个时代依然给人以希望,最大的亮色有两个方面,一个是我们这个国家的新闻足够多足够大,全世界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,媒体业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,这是中国走向正常社会常态社会的最后阶段。这是纪录者最好的时代。尽管这多少有些江山不幸诗家幸的调调。
另一个是,无论我们所处的时代多么不堪,但全球化和技术的进步,依然拓展了我们的记录表达的空间。现在的年轻人所能做的事情,在我们年轻的时代,恐怕想都想不到。技术迭代的速度一直超越着控制的速度。
这是一种光亮,也是坚持的价值所在。
尽管坚持未必会等来春天,但即使失败,坚持之于坚持者,之于旁观者,自有其特别的意义,它是冲破黑暗束缚的力量。而不坚持,那就意味着将永远沉陷于黑暗中,并让自己混同于黑暗。
泰戈尔也写萤火虫,但比周紫达观不知多少:
“小小流萤,在树林里,在黑沉沉暮色里,你多么快乐地展开你的翅膀!
你在欢乐中倾注了你的心。
你不是太阳,你不是月亮,难道你的乐趣就少了几分?你完成了你的生存,你点亮了你自己的灯;
你所有的都是你自己的,你对谁也不负债蒙恩;
你仅仅服从了
你内在的力量。
你冲破了黑暗的束缚,你微小,但你并不渺小,
因为宇宙间一切光芒,都是你的亲人。”
在满目荒凉中,我看到了周紫的萤火虫的努力,更乐观地期待,是不管是周紫的还是泰戈尔的萤火虫,越来越多,即便是个案意义上。
不过,哪怕是犹抱余光照水飞,也是一种意义。
朱学东:曾任《中国周刊》总编辑、《南风窗》总编辑、新生代市场监测机构董事、传媒杂志常务副总编辑兼常务副社长、《信息早报》副总编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