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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小说] 秀山边陲传奇小说《深山咒》(全书共42章更新完毕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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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1-29 11:03:22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4章(2节)桃花源

1939年,田节高和杨真真结束了国民党组织的培训,接受了新任务,去酉阳县做土家族土司的工作,为抗日战争募捐。

酉阳县曾经是州府,是土家族土司的领地。酉阳县的土司头子冉大爷,财大气粗,为人豪爽,是土司的大头领。田节高和杨真真找到他,他听说是为抗战募捐,就爽快答应了。他叫管家去操办一些银票。杨真真对冉大爷说,“冉大爷,能不能再捐赠一些黄金呀?” 冉大爷咯咯地笑,“小丫头,你就会算计我。” 冉大爷是杨真真阿爸的朋友,他看着杨真真长大。冉大爷说,“ 好吧,再送你们一些金条。不过,你们 要去缠我的土司们募捐了,到此为止了,得行不?” 冉大爷笑咪咪的对他们说,“明天来取。”

第二天田节高和杨真真去冉大爷家,冉大爷不在。他的管家给他们一张纸条并且说:“冉老爷说,去那里找他。” 纸条上,是一首诗:

洞前流水渺漫漫,
洞里桃花渐渐残。
曼倩不来渔父去,
道人闲依石栏杆。

田节高看过诗,说,“这是一首古诗,是赞美桃花源的。”

杨真真说,“我知道到哪里去找冉大爷了。”

杨真真把田节高带到酉阳城外,她开始向路人打听,大酉洞怎么走?

慢慢地,他们走进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。小径沿着一条清澈透明的小溪向远方伸去,鱼儿在小溪里欢快的游动,小径的两旁是一望无际的桃花树。桃花盛开,一阵阵风吹过,花絮飞扬,红红火火,拂在他们的脸上。

小径七拐八拐,一个高百米,宽几十米的大溶洞壑然出现在眼前,小径悠闲地伸进了黑暗的大溶洞。

田节高拉着杨真真的手,沿着小径走进了大洞。大洞里呈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厅,洞厅的上面奇石峥嵘,洞厅里万籁俱静,只有水滴的声音。洞厅前面大约几十米,有些光亮,那是洞口。杨真真紧紧地拉着田节高的手,他们相互听到了对方呯呯的心跳,相互闻到了对方的身体味道,相互触及到了对方滚烫的体温,两盆烈火点燃了。如果,大洞再深一些,小径再长一些,他们永远走不出大洞,该有多好。

他们从洞口走出来了,只见:旷然天际,良田美池,阡陌纵横,村舍农屋,炊烟袅袅。

他们同声欢呼:“桃花源!”

小路向前,一幢农舍,院坝四周翠竹环抱,院坝中一方石桌子,一个老人躺在石桌子边的竹椅子上,一边抽叶子烟,一边喝茶养神,是冉大爷。

"冉大爷!"杨真真像一只小鸟,扑向冉大爷。

冉大爷的小婆姨做一手地道的土家美肴,一会儿功夫,桌子上已经摆上了: 老腊肉炒蒜苗, 猪蹄子炖板栗, 酸菜烧山鸡,包谷酒。

"哈哈,你们有口福。"冉大爷红光满面的。

他们大吃大喝之后,冉大爷带他们去农田荷塘转悠。初春的小村庄,桃红李白,郁郁葱葱,春意盎然。

冉大爷指着四周的陡峭山壁说, "这里有两个大洞,你们是从大酉洞走进来的。你们看,那是大伏洞。"大伏洞的洞口张在悬崖上,阴森森的。

冉大爷说,大伏洞大得很,四通八达,里面几百里都走不完,洞子里的路很复杂, 只有几个土家族的传承人认路。冉大爷有些喝醉了,他说,“你们知道我的黄金从哪里来的吗?”

杨真真给田节高使了一个眼神,小心翼翼地问:"冉大爷,黄金哪里来的嘛?"

“哦哈哈,我在大伏洞里找到的!里面的金银财宝多得很呐,那是我们祖宗留下的。”

冉大爷醉了,他们俩扶他回屋。

田节高和杨真真在桃花源,在人间仙境,住了整整三天。三天三夜的爱情烈火,他们几乎被烧焦烧死,他们多么想在桃花源永远住下去,白天当农夫,男耕女织,夜晚同舍屋,温馨渡日。

可惜,他们还需要回到战乱的人间,为理想奋斗。

秀秀对阿爸的故事,越来越听不懂了。很多情节,是秀秀长大以后,一点一滴的重新组织起来的。

田节高和杨真真离开酉阳后,又去了重庆。他们完成了组织交给的一个又一个的艰巨任务。

他们的最后一个仼务,是以国民党的正式身份,到四川的边境,湖南省龙山县,收编土匪部队。

那是1948年,国共内战几年后,国民党已经大势已去,全面崩溃,此时急需扩大队伍,千方百计收编地方流寇。田节高和杨真真是土家族人,那支几千人的土匪部队,多数是土家族人。田节高被任命为国民党的师参谋长,杨真真是师参谋长副官。

他们和土匪头子周旋了整整大半年,他们又去找了酉阳的冉大爷求助了黄金,把黄金统统给了土匪头子,土匪头子同意了收编,成立了“湘鄂川边区反共救国军”。

1949年,中国解放了。

杨真真和田节高悄悄地住在湖南龙山县边上的一个小镇子里,他们的任务是潜伏,等候新命令。

小镇子离八面山不远,是个山青水秀的小镇。那一年,杨真真30岁,生下了他们的儿子,取名亮子。他们对婴儿的降临,束手无策。杨真真没有奶水,田节高用米汤喂孩子。十年的军旅生涯,田节高对土匪和国民党产生了厌恶,他思考良久,决心洗手不干了。

有一天,田节高对杨真真说:“我们不干了,回家吧,回秀山当农民。”

杨真真没有说话,她的表情很沉闷。

杨真真是一个执著人,红尘里随便飞来一粒什么种子,落进她的脑海,那粒种子就发芽开花,根深蒂固,永不动摇。信仰怎么能改变呢?这不是叛变吗?

杨真真不说话,她低下头,美丽的长辫子盘卷在头上,脸色苍白,身体瘦削,细长的手指抱着婴儿。

田节高很久没有认真地端详杨真真了。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坐下来认真地看她的?他猛然觉得这种生活太离奇荒唐了。人为什么要被一种信仰捆绑,被别人牵引,放弃正常人的生活?如今,成天东躲西藏,颠沛流漓,没吃没喝,用生命去忠实那个充满谎言的信仰?滚你的!我不干了。

田节高对杨真真说:"择日不如撞日,我们今天就走。我去小镇子一趟,买点米,给亮子准备好米羹。你收拾一下东西,我马上回来。”

田节高走到小镇上,小镇子的米店不开门。这些日子,小镇子人心惶惶,听说土匪要汇合到八面山和解放军打大仗,小店子都关门了。田节高四处寻找,终于在一个老乡家里买到的一点米。他拿着米,回到家,听见亮子在哭,杨真真不见了。

桌子上有一张纸条:

”节高:
我舍不得你,舍不得亮子,舍不得信仰。我对信仰发过誓,永不违背誓言。我走了,不要找我,从此我们一刀两断,儿子你抚养。
真真“

杨真真离开他和儿子毅然走了。

田节高放弃了寻找,放弃了信仰。

他带着儿子回到秀山县城,他的干爹干妈已经过世了。他回到石堤乡田家寨,他的山沟沟的老阿妈还在。年轻人从此当上了一名乡下郎中。

秀秀长大以后,对阿爸的往事感到惋惜。阿爸当年上错了船,从此躲在穷山沟里,过着沉默的日子。田家寨的人只知道他是田郎中, 不知道他的过去。

阿爸的故事很长,有时候秀秀还没有听完就睡着了。

今天,秀秀很惊讶,她跑进厨房去拿麦粑,锅台上的大簸箕空空如也,麦粑全不见了!

她跑出门,看见阿爸和亮子站在院坝里,亮子背了一个背篼。她猜,背篼里是麦粑。

阿爸拿了一封信,放在亮子的衣服口袋里,说,“把信给真真满娘。”

秀秀心里一惊,真真满娘?

阿爸又对亮子说,“山上的路封了,今天你从梭子洞走。”

亮子没有说话。

阿爸又说,“电筒不要弄丢了,早点回来,从梭子洞回来。”

他们俩走出院坝,秀秀悄悄地跟在后面,他们朝房子背后的梭子洞走去。

秀秀家后面,几十米远,有一个大黑洞,名叫梭子洞。梭子洞一年四季都是阴深深的,洞子垂直向下,深不见底,像是一个天坑。洞口旁边有一棵老树,洞口里边长满了權木。阿爸和亮子有时要下去采药,阿爸说梭子洞里的雪莲花药性最好。有一年田家寨有几家人都中了毒,又泻又吐,阿爸给他们吃一般的药都不管用,阿爸和亮子到梭子洞釆了雪莲花,几家人都治好了。

秀秀看见亮子在洞子边的老树上拴根绳子,他手拉着绳子,两跳三蹦的就麻溜窜下洞了。阿爸站在洞口望下看。

秀秀叫了起来,“阿爸。”

“秀秀。” 阿爸睁大了眼。

田郎中一把搂住秀秀,“你来干什么?”

秀秀望着梭子洞,伤心地说,“我要吃麦粑。”

田郎中楞了,“亮子把麦粑送去给真真满娘。”

田郎中又说,“真真满娘没有吃的了。”

秀秀后悔昨天她只偷了一个麦粑,早知道,多偷几个。

秀秀眨着眼睛,她的眼睛像她的娘,单凤眼。她困惑地问:“真真满娘住在洞洞里?"

田郎中笑了,"真真满娘住在另一个村子里。山上的路封闭了,亮子从梭子洞走过去。”

田郎中搂着秀秀,说,“莫告诉别人,记住了。”

秀秀说,“嗯。”

阿爸带秀秀回到屋里。

秀秀这几年,对真真满娘,越来越好奇了。

以前,阿爸每次回家总是先抱秀秀。有一次他回家,大喊,“亮子,亮子。” 亮子在堂屋里,正在整理中药。亮子每天忙着釆中药,晒中药,切制这样,捣碎那样,有条不紊的。亮子朝阿爸走过来,阿爸紧紧抱着亮子,那时亮子14岁,身架子很单薄,他被阿爸抱得喘不过气来。阿爸激动的说,“亮子,你的满娘找到了!”

过了几天,爸爸放了一个小木头人在亮子的房间里。小木头人是阿爸亲手雕刻的,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。阿爸对亮子说,“这是你的真真满娘。”

阿爸从山上摘了几朵鲜红的山茶花,对亮子说,“亮子,给真真满娘送去。” 亮子把山茶花放在小木头人旁边。

阿爸喜欢给小木头人送信,叫亮子把信送给真真满娘。小木头人的旁边慢慢堆积了厚厚的的一迭信。秀秀悄悄地打开来看,里面是白纸。

阿爸后来又做了一个同样的小木头人,放在阿爸的房间里。阿爸从山上摘了白色的桐子花,递给亮子,“给真真满娘的花。” 亮子放一朵在自己房间的小木头人旁边,放一朵在阿爸房间的小木头人旁边。

自从有了真真满娘,阿爸变样了。

阿爸每天剃胡子,剪指甲,不穿土家族的土布大裆裤了,也不缠土家族的黑布在头顶上了。他穿一件浅灰色的咔叽布制服,穿一条深蓝色的劳动布裤子,他出门看病的次数更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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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1-30 23:02:32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5章(1节)电影之夜

石堤镇,每月逢五赶小场,逢十赶大场。赶小场时,街上人不是特别多。赶大场时,一条街被挤得水泄不通。农民们到集市里卖柴,卖菜,卖鸡,五花八门。秀秀跟阿婆赶小场,阿婆卖土家布。秀秀跟阿爸赶大场,阿爸卖中草药。

石堤镇只有一条街,几十米长。街上有一家供销社,供销社里边的台柜上,摆了五个玻璃大瓶子,里面装着不同的糖果:鸡蛋黄饼干、芝麻花生糖、鱼皮花生粘、油炸小麻花、珍珠球球糖。这五个玻璃瓶子,是秀秀梦寐以求的宝贝。每次赶场,阿爸给秀秀一角钱买糖果。她每次在玻璃瓶子前纠结一阵子,买鸡蛋黄饼干合算,饼干不压秤, 一角钱买一小包,她吃一半,给亮子留一半。芝麻花生糖香,压秤不合算,一角钱只买几块,一口气就吃完了。秀秀每一次赶场换一种糖果,把五个玻璃瓶子转完一圈,要赶五次场。

供销社另一个柜台上摆放着布,十几匹有颜色的咔叽布、灯心绒布。这些布很贵,多半是结婚的人办彩礼用的。秀秀穿的上衣是供销社的红格子洋布,裤子是阿婆织的黑色土布,秀秀不喜欢土布,颜色黑得像乌鸦。供销社柜台上还摆着不同颜色的毛线,秀秀听毛子满娘说,毛线很精贵,卖一只羊买一斤毛线,一斤毛线织一件毛衣,秀秀看见知青们穿着毛衣。

那天是赶小场,秀秀在街上看见知青了。

秀秀坐在阿婆的身边,手里捧着刚买的鱼皮花生粘,小心地往嘴里放一粒,轻轻磕成两半,吐出在手上,然后,半粒半粒的慢慢吃,阿婆在卖自已手工织的老黑布。秀秀看见三个知青在供销社隔壁的饭馆里吃面条,他们一人买了一碗红油辣椒面,一角钱一碗,秀秀曾经吃过。饭馆里最好吃的是肉丝面,二角钱一碗,秀秀的阿爸偶尔给她买一碗吃。三个知青端着面条从饭馆走出来了,他们一边走一边吃一边笑。黄树林吃完了,把手上的空碗迅速地放进书包里。赵刚和黄叶子也把空碗递给黄树林,黄树林左右看一下,把空碗放进书包。

“知青!知青!” 饭馆的人跑出来,

“知青,碗!碗!” 饭馆的人跑到黄树林面前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黄树林的书包。

“哦?碗不能拿走呀?” 黄树林沉着地打开书包,把三只脏兮兮的碗取出。

“碗是不能拿走的。我们这廊场,碗是不能拿走的。” 饭馆的人满脸歉意。

秀秀跑上前,看见黄叶子满脸通红,赵刚不见了。

“于文书!” 秀秀看见于文书迎面走过来。

于文书是公社的干部,他的职称是文书,他姓于,大家叫他于文书。他的叔叔住在田家寨,他常到田家寨来。他穿一身灰色的咔叽布制服,制服的领子里,露出深绿色的高领毛衣。他的脖子短,毛衣领子把他的下巴和耳朵紧紧包住,他的毛衣是最便宜的那一种扎皮肤的粗毛线,他一边不自在地晃动脖子,一边和知青讲演电影的事。

最近,田家寨的年轻人晚上成群结队的到石堤镇看电影,他们看了三部电影,《红灯记》,《智取威虎山》,《沙家浜》。听说电影好看得很。田家寨力气最大的田栓子,给自己取了绰号座山雕,老富人自称是胡传魁。秀秀从来没有看过电影,没有人带她去。

于文书告诉知青,他可以把电影机器拿到田家寨,给田家寨放一场电影。他说,公社现在借了七部电影,叫知青挑选一部。黄树林看了目录,说,“演这一部,《列宁在1918》。”

于文书说,过两天就来演。

秀秀永远记得田家寨的电影之夜。

那一天晚上,吃过晚饭,田家寨的老老少少都拿着自己的小板凳,到社屋的晒谷坝子坐好。知青们帮着电影放映员把大白布挂好,放映员瘦得像只猴子,穿着深蓝色的四个口袋的中山制服,制服领子里围着一条棕黄色的毛线织的围脖,咋一看,还以为他穿了一件高领毛衣。电影机器隆隆地响,他对大家说,这是柴油发电机。

秀秀坐在黄叶子旁边,她的阿爸出门看病人了,亮子晚上不出门,阿婆和亮子在家。

那一个傍晚,田家寨山坳坳的晒谷坝子很壮观。隆隆的柴油发电机在响,一盏明亮的电灯挂在柴油发电机旁边,把晒谷坝子照得雪亮。年轻人都穿戴得整整齐齐,像是过节一样。田家寨四周的山岭,山岭中的岩坷土,岩坷土后面的深山,深山里的扁扁山,都为演电影兴奋不已!山坳坳几百年几千年也没有见识过这场面,亮晃晃,隆隆响,电的场面!

天色黑了,放映员用嘶哑的声音在扩音机里宣布:“电影开始了!这是苏联电影,《列宁在1918》。”

有个男人吼起来,“苏联是啥子?”

放映员沉着地回答,“苏联是国家。”

机器继续嘎嘎地响,突然一束白光从机器里跑出来,一排排的字显示在大白布上,音乐响起,乡亲们兴奋得喘不过气来。

电影的开始,是一个外国女人自言自语忧伤地说话,“面包没有了,牛奶也没有了。” 门一开,一个高鼻子外国人走进来,搂抱住这个女人,死劲亲她的脸,说,“面包会有的,牛奶会有的。”

“鸟啦!” 乡亲们叫起来,男人亲女人,这太刺激了。

突然,放映员的声音在扩音机里又响起:“刚才进来那个人,名字叫瓦西里,他是好人。”

秀秀从来没有看过电影,看的第一部电影是外国电影,她看不懂,可是觉得好看。

放映员频繁地在扩音机里宣布:“刚才进来那个光头,名字叫列宁,他是好人。”

“这个带眼镜的,是坏人。”

那晚上,电影的高潮是演到跳芭蕾舞那一段,小天鹅芭蕾舞,白白净净的一排大腿,不穿裤子,整齐地抬上抬下的,大腿根根都看见了!

“鸟啦!鸟啦!” 田家寨的乡亲们疯狂地吼成一遍。

三个知青看到这场面,笑得前仰后合。

电影放完后,田家寨的年轻人跑到知青家,听知青给他们讲《列宁在1918》的故事,知青绘声绘色地给他们讲。秀秀挤在里面听,觉得世界好大,知青从城市来的,他们知道得很多,田家寨的年轻人什么都不知道。秀秀第一次感到了自卑,觉得农村人和城市人相差好远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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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1-31 08:13:47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5章(2节)一首小诗

春天的田家寨,农活儿开始忙起来。

毛子队长每早在村子里吆喝,吼天吼地安排每天的农活儿。

“农会,挑牛粪!妇女,合草灰!”

黄树林和赵刚跟着男人的队伍,到每一家的牛圈里,把牛粪挖出来,挑到社屋的小坝子上,妇女们把社屋里积好的草灰弄出来,倒在牛粪堆上。黄叶子脱了鞋,和妇女一起,把湿漉漉的牛粪踩在脚下,用钉钯把草木灰混合进牛粪里,牛粪臭气熏天,热烘烘的,黄叶子皱着眉头,尽量把眼光望远处。

"老叶子,莫怕咧,踩牛粪,排身子毒气咧!"黄叶子满脸大汗,汗珠滴进牛粪里。

这些草灰牛粪是用来栽水稻秧苗的。

栽秧比合牛粪灰更苦。毛子队长和几个手艺好的人,负责把秧苗从秧苗地里扯出,捆成一把一把的,扔到每块水田里。其他所有男人和女人在田里一排站好,每人脚边放一个木盆子,里面是混合好的牛粪灰。栽秧时,每个人左手拿着一大把秧苗,右手从左手里分出几根,并且蘸上一撮粪灰,弯着腰杆,迅速地栽进田里。栽秧时,大家要恶作剧,下田时,大家站成同等距离,同速前进。你如果慢一点,旁边的人就慢慢地改变你的栽秧行道。要么,他们把你的行道变得越来越宽,他们栽完了,上了田坎了,等你一个人还在啍哧吭哧地栽;要么,他们把你的行道慢慢变窄,封死你在秧田里,他们在田坎上乐喝喝地看你东拐西拐地跳出秧田。栽秧从早到晚,是个整断腰杆的活儿。田里蚂蝗甚多,五六只软塌塌的蚂蝗咬在黄叶子小腿上,每根蚂蝗吸足了血,又红又肥,黄叶子疼得嗷嗷叫。知青一边栽秧,一边拍打蚂蝗,还要与旁边的人同步前进。

只有薅秧子,是知青喜欢的农活。

当水稻秧苗长高一点时,秧田里也长了一些杂草,除杂草的方式很多,有的地方是用钉钯,有的地方是用锄头,田家寨人用脚。准确地说,是一排排人进入水田,大家相隔不远,用光脚在每一撮秧苗的周边,划一个圈圈,用脚丫子把杂草扯出来,水里的杂草不多,容易扯,这只脚划一圈,那只脚划一圈,大家直着腰,有说有笑,稳步前进。

黄叶子看这场面,犹如跳优雅的宫廷舞蹈,每个人挺胸收腹的,双手背在身后,抖抖这只脚,撩撩那只脚,不紧不慢地前进。农民教知青用布条子缠在小腿上,蚂蟥钻不进来了。秧田的泥土柔软细腻,春天的太阳暖洋洋的,水的温度正好,赤脚在水田里跳舞,颇有诗意。

田里,坡上的农活儿没完没了。晚饭后,隔三岔五的,田家寨的年轻人喜欢跑到知青家聚集,听知青讲故事。秀秀在知青家里听了许多的故事。有一天,吃过晚饭,秀秀又跑到知青家听故事。

那天,听众不多,只有田栓子,田胖子,老富人。黄树林振振有词地说,今天给你们讲《牛虻》的故事,这是外国文学故事,我只能对你们几个信任的人讲,你们千万不要外传。几个年轻人觉得很兴奋,他们不在乎秀秀与他们坐在一起。黄树林讲的《牛虻》使秀秀终身难忘。黄树林出口成章,有声有色。黄树林在结束故事时,眯缝着眼睛,手在煤油灯前晃动,语调低沉下去。他说,亚瑟为了信仰,走上刑场,他给恋人琼玛写了一封信,信里是他们儿时的一首小诗:

不管我活着,
还是我死掉,
我都是一只,
快乐的飞虻!

故事讲完后,秀秀眼泪汪汪的。秀秀不能完全听懂这个故事,可是她感受到了这个故事的严肃气氛。在秀秀的眼里,黄树林就是亚瑟牛虻,牛虻跑到苦难的地方去磨练革命意志,黄树林从大城市跑到田家寨来磨练革命意志来了。

啥子是革命意志?” 老富人深沉地问,

“坚持干你最想干的事,这是革命意志。” 黄树林气宇轩昂地回答。

秀秀豁然开朗,脑子里立马出现供销社那五个明晃晃的装满糖果的玻璃瓶子,她最想干的事是抱着五个瓶子吃个够,这是革命意志吗?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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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1-31 20:15:34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6章  烟子花

“亮子,给你看一个东西!” 黄树林把娃儿香的竹筒子举在手上,给亮子看。

亮子去水井挑水,路过知青的家。知青们吃过早饭,黄树林坐在院坝前,看他的娃儿香竹筒子。

亮子看到竹筒子,呵呵地笑起来,白白的牙齿露出来。

“喔喔!” 亮子举起一只手,指着山林子。

“亮子,你见过这东西?” 黄树林眼睛大亮。

“喔喔!” 亮子的手在头上挥来挥去的,指向山林。

“带我去!” 黄树林说。

这时,毛子队长的烦人的声音叫起来了,铺天盖地的,像是狮子在吼,“农会,妇女,苞谷地除草!”

黄树林对黄叶子说,“姐姐,我不去了,你告诉队长,我肚子痛。”

黄叶子问,“树林,你想跟亮子上山?”

赵刚说,“我也去。”

黄叶子说,“不行!队长说过,到岩坷地苞谷地除草,谁都不准请假。”

黄树林说,“我肚子痛,痛死了!”

黃叶子拉下脸,和赵刚上工去了。

黄树林跑到亮子家,亮子的阿爸不在家,阿婆在喂猪,秀秀也在家,说学校农忙停课了。

黄树林手把娃儿香竹筒子举到亮子眼前,说:“走,去看娃儿香。”

亮子转身拿起一个竹背篼,一把镰刀,和黄树林出了门。黄树林把娃儿香放在书包里,秀秀跟在他们后面。

春天的山林春意盎然,亮子一路走一路唱,偶尔在路边挖几根草药。

小黄雀,唱山歌。
野兔子,打新窝。
毛毛虫,满地爬。
娃娃鱼,洞洞躲。

亮子唱的歌不知道从哪里学的,亮子的歌都是一个调子,歌词经常换新。

他们走到山岭子上,面前有两条小路,一条往扁扁山方向,一条往乌鸦岭方向,亮子往乌鸦岭走秀秀拉着亮子的衣服,大声说:“亮子哥,我们回家。”

秀秀告诉黄树林,这条路到麻疯村。

黄树林拉着秀秀的手说:"不怕,我们跟亮子走。"

小路曲曲弯弯地向山岭伸延,树林越来越密,路很小,很多草,像是没有什么人走的路。

他们约莫走了一个多小时,秀秀闹着要回家,说走不动了。黄树林拉着秀秀的手,叫秀秀再坚持一下。

他们从密林里走出来了,眼前一亮。

眼前是一个敞亮的小山丘,小山丘的山脚有二十几家农屋,农屋四周是整齐的农田。山丘呈现鲜红的颜色。黄树林看到小路边,一种红色的鲜花,花瓣儿是单层的,花心儿是黑色的,在阳光下,花瓣闪发金光。这种花儿像妖精一样迷人,从脚下的小路一直盛开到前方的小山丘,层林尽染,红彤彤的花儿把山丘照得发亮。

亮子又唱起来:

烟子花,红鲜鲜。
小妺子,眯眯眼。
摘两枝,戴头上。
阿哥见,好喜欢。

“亮子,这是什么花?” 黄树林摘了一朵问,

“烟子花。” 秀秀回答。

后来黄树林才知道,当地人说的烟子花是大名鼎鼎的罂粟花,花果可以制做鸦片烟。解放前,秀山边境是盛产罂粟花的地方。

秀秀看见了一朵鲜黄色的烟子花,比她的手掌大,她摘下这朵黄花,亮子摘了一朵鲜红的。秀秀紧紧的拉着黄树林的手,跟着亮子,朝农舍走去。

在村头的一个小房子门口上,挂了一个木牌子,上面写着:“乌鸦岭麻疯村卫生诊所”。木牌子很旧, 字写得阴森森的。

黄树林朝小房子的窗户望进去,里面是一个简易的房间,有桌子和柜子,柜子里有些药瓶子,房间里没有人,灰尘扑扑的,房子的门上锁了一把大锁。黄树林心里有点发毛了。

黄树林听田家寨的人说过乌鸦岭麻疯村。解放前,麻疯病人很多,秀山县大山里有好几个麻疯村。现在,麻疯病人少了,秀山县只剩这一个了。政府的医务人员定期来给他们送药,送盐。田家寨的人说,麻疯病人住在那里安逸得很,他们自耕自足,不用交公粮,种一点点地,粮食吃不完。麻疯病是血液传染,只要不掽到他们的血,就没得事。

路边,有一个农民,戴着斗笠,在地里挖土。他抬起头来喊,“亮子,来啦!”

黄树林很紧张地看他的脸,很正常,没有任何异常的麻疯狮面的样子。他看见了这个农民的双手,是用黑布缠裹着的。黄树林心里紧了一下。

他们継续往前走,前面一个房子,传出音乐的声音!是留声机的唱片声音,是华尔兹圆舞曲,是斯特劳斯的华尔兹圆舞曲,黄树林被震撼了。

亮子推开院子的门,院子干干净净的。院子中间有一张石桌子,石桌子旁边有两条木凳子。院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小鱼池,鱼池里有十几尾红鱼,鱼池的边上放满了花盆,花盆里栽着兰花,兰花正在开,院子溢满着香气。

亮子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坝旁边的一间屋,那是灶房。他把手上的那支烟子花放在灶台上,然后掀开水缸的盖子,他看见水不满,拿起旁边的水桶,出门挑水去了。

华尔兹圆舞曲还在继续响,黄树林牵着秀秀,轻轻向正屋走去。黄树林悄悄从正屋的窗户向里面看,看见一个老式的手摇式的带着一个金色的大喇叭花的留声机,正在放这首圆舞曲,一男一女在房间里悠闲自如地跳华尔兹。男人穿着一身浅色的咔叽布制服,舞步娴熟,优雅自如。女人穿一件黑色的土家族对襟上衣,一条土家族的长摆黑裙子,舞步轻盈似水,小鸟依人。黄树林仔细看他们的脸,女人的脸被黑布条层层的裹住了,只有眼睛和嘴露出来。她的头上戴了土家族的黑布头巾帽,黑布头巾帽上绣有粉红色的花边。她的身材很迷人。黄树林想起巴黎的国际模特儿照片,那是赵刚从他爸爸的情报所偷出来的杂志,杂志上的模特儿穿着各种时尚的服装。眼前这个蒙面黑衣女人似乎从那群模特儿里走来。男人的脸看不太清。黄树林継续看,在房间的一个桌子上,他看见了一只熟悉的竹子筒子,和他的娃儿香一模一样的竹子筒子,娃儿香!

“阿爸!” 秀秀大喊一声。不知道什么时候秀秀进了屋。

田郎中一把抱住了秀秀。

“秀秀!”

“谁带你来的?” 田郞中问,

“亮子。” 秀秀说。

田郎中走出来,看见了黄树林。

他们俩面对面站着,沉默了一会儿。

田郎中对黄树林说,“这里不允许外人来,这是麻疯村。我是医生,这是我的病人。”

“你们快回去吧。” 田郎中冷漠地说。

“对不起。我们马上走。” 黄树林说。

“田郎中,我想,…” 黄树林小心意意地说

“我想知道,”

“桌子上的娃儿香从哪里来的?” 黄树林突然切换了语气,斩钉截铁的问。

田郎中的表情很复杂,他不说话。过了一阵,田郎中沉着地说,“这是病人的东西,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。”

这时,亮子挑着水回来了,走进了灶屋,把水倒进了水缸,然后拾起了灶台上的那支烟子花,从灶屋走出来,向内屋走去。

秀秀跟着亮子,看见亮子把烟子花插进了一个玻璃瓶子,随手在旁边的一个玻璃罐子里,拿了一粒糖出来,嘎巴嘎巴嚼得好香。秀秀一看, 玻璃罐子里装的是芝麻花生糖,那是秀秀最爱吃的供销社的芝麻花生糖。秀秀只能在赶场的时候买两块糖,家里从来没有一个玻璃罐子,可以把芝麻花生糖多多的放在里面,留着每天慢慢地吃。秀秀立即把玻璃罐子的糖全部抓进衣服口袋里,她看了一眼那枝插在玻璃瓶子的红色的烟子花,在玻璃瓶子的旁边,放着一个长发的小木头人。这是和亮子的睡房的小木头人,还有阿爸睡房的小木头人一样的,这是真真满娘!秀秀感觉很沮丧,这是亮子的满娘,阿爸的女人。这女人有这么多的芝麻花生糖,秀秀没有。阿爸喜欢真真满娘超过了喜欢秀秀。秀秀把那枝小红花从瓶子里扯出来,扔在地上。

秀秀感到了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她,一双大眼睛从蒙面黑布的缝隙里盯着她。她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,“秀秀。”

秀秀没有理她,从屋里跑出来,小脸气得红红的。

黄树林这时,还在磨磨唧唧地问田郎中,“这些病人在吃你的药吗?”

“他们服用医管所发的药。” 田郞中冷淡地说。

“你是说,这是你的病人吗?”

“是哦,他们也用我的中药。”

“这病治得好吗?”

“哦,大部份的病人已经治好了。”

田郎中从冷漠中漾起了一丝笑容,如释重负的笑容。

“真的吗?” 黄树林非常好奇。

田郎中告诉黄树林,这个麻疯村有二十四个病人,有十五个病人已经治好了。这几年,县里的卫生所乱套了,这些病人无人问津。田郎中自己研制了中药,给他们治疗,效果不错。田郎中说,这些病人要做正式的血液检查,才能最后确定是否痊愈。 秀山县的医疗条件差,没有鉴定血液的药品。田郎中告诉黄树林,重庆卫生局有专门的检测设备。黄树林觉得很惊讶,他一直认为麻疯病是绝症,他第一次听说可以治好。他说,他认识重庆卫生局的干部,他爸爸的朋友在重庆卫生局做负责干部,他去想办法。

田郎中很兴奋,眼睛闪光,连连说好。

最后,黄树林又问:“娃儿香可以治麻疯病吗?”

“不行,治不了麻疯病。” 田郎中说,麻疯病人,多数心情抑郁,精神崩溃,自杀而死。娃儿香让他们解脱精神痛苦。他说,娃儿香是镇静神药。

黄树林说:“田郎中,你会做娃儿香吗?”

田郎中说:“不会。”

田郎中带着秀秀,亮子,黄树林一起离开了麻疯村。离开时,黄树林再也没有见到那位女麻疯病人。她大概躲进屋子里了。

秀秀嘟着嘴对田郎中说:“走不动了。”

“亮子,背秀秀。” 田郎中说,

“我要阿爸背。” 秀秀大叫。

田郎中背着秀秀,秀秀搂着阿爸的宽大的背,对阿爸说:“我不要真真满娘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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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2-1 21:35:43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7章 八面山

麻疯村的那个女人确实是真真满娘。

很多年后,田郎中对秀秀讲了真真满娘的故事。

1949年,国民党和湖南龙山县的土匪,大约近万人,成立了“湘鄂川边区反共救国军"。田郎中和真真是国民党的官员,他们潜伏在龙山县一个小镇子里。他们的儿子,亮子出生了。田郎中对国民党巳经丧失信心,他想回老家,离龙山县不远的秀山县石堤镇。真真不同意,悄悄地跑了,奋不顾身地投奔了湘鄂川边区反共救国军。

这支反共救国军的温司令曾经是国民党的军官,龙山县的头号土匪头子师兴周,担任这支反共救国军的副司令。他们决心坚守龙山县与共军奋战到底。师兴周老爷子底气很足,他说怕个鸡巴铲铲,老子在这里经营几十年,老子有八面山燕子洞。

八面山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大山,山势巍峨,溶洞峥嵘。山顶上是一大平坝,平坝上茅草丛生,茅草长得比人高,茂密的茅草丛里,野兽成群出没,山风一刮,茅草狂呼乱叫,此起彼伏,狰狞的大山像一头披着长发的野兽。八面山上有一条隐秘的小径通往八面山的绝壁。在这个绝壁上排列着三个大洞,这就是燕子洞。三个大洞,内部相互联通,洞里有水源,有暗道,暗道通往四面八方。

土匪在通往燕子洞的绝壁上修筑了碉堡,重兵把守这条绝壁上的小径。每个洞口,土匪修筑了坚固的堡垒。洞子里储备了充分的粮食,弹药。

解放军的剿匪总战役是1950年10月15日,在龙山县打响的。

土匪在龙山县与解放军交战不到几天,几乎全军覆没。剩下的一千多残兵败将,逃到了八面山燕子洞。

解放军追击到八面山下,用迫击炮狠狠轰击燕子洞。燕子洞的三个洞口,被炮弹炸得岩石飞天。土匪躲在洞子里,不敢反击。解放军天天连续轰击,震耳欲聋的炮声,躲在洞里的真真感到恐惧万分。真真的耳朵被炮声震得什么也听不见了。

洞子里有很多的伤员,是从龙山县战斗里撤出来的,他们血淋淋的一片,鬼哭狼嚎。真真日以继夜地忙着包扎这些伤员。真真就是在燕子洞里,接触了麻疯病人的血液,染上了麻疯病毒。她在燕子洞里,看到了地狱。

解放军的迫击炮连续轰击了六天。那天晚上,真真被田麻子副官叫去了三号洞。田麻子副官是真真的好朋友,他们曾经在重庆中美合作所一起接受过正规训练。三号洞是温司令和师兴周老爷子住的洞,是战地指挥洞。他们告诉真真,立即换上老百姓的便衣,和他们一起撤退。他们大约二十几人,跟随一个向导,从一个暗道逃跑。温司令和他的几个贴心副手,师老爷子和他的几个拜把兄弟,一行二十几人。

真真跟着他们,在一个小洞里艰难的行走,他们举着火把。走到有一个地方,洞里出现了一个万丈深渊的沟谷,一根细长的天然石柱子横跨在这个沟谷上。这根石柱子大约两米长,半尺宽,每个人必须从这根石柱子桥上走过去,通过这条沟谷深邃。

真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景象,在火把的光芒下,深沟谷像是一个魔鬼的血盆大嘴。每一个人战战兢兢地通过了石柱子桥,真真是最后一个人,留在石柱子桥这边。她试着把脚踩上石柱子,可是脚不动弹,像绵花一样软,没有知觉。

田麻子副官已经越过了深沟谷了,他又从石柱子那边慢慢走过来,牵着真真的手,叫真真不要看脚,只看他的脸。

田麻子副官一手举着火把,一手紧紧的拉着真真,一步一步地走。真真专注地看着田麻子副官的脸,她看见了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,几颗麻子点缀在脸上,像是小星星在闪烁,真真渡过了石柱子桥。

洞穴里的小路慢慢地开始倾斜向下行,最窄的地方,要爬行前进。

到了一个地方,突然前面是一条暗河,河水湍急,有十几米宽,他们二十几人,挤成一团,正准备淌水过河,突然从这湍急的冰冷的河水里,涌出来十几只模样狰狞的怪鱼,每只怪鱼大约一米多长,深灰色,有双手双脚,大嘴巴,小眼睛,没有鱼鳞, 光溜溜水灵灵的身躯在暗洞里发出幽光。它们惊恐的从水里爬出来,用四只脚在岸边上爬行,嘴里发出怪声音,扭着肥胖的身躯,向他们一行人嘶叫。向导说,这是娃娃鱼,它们生活在黑洞里。真真像是看见了魔鬼。

他们在黑洞里整整走了十几个小时,最后出了洞。向导告诉他们,这里是四川省秀山县石堤镇。在他们面前是一条大河,名字叫酉水河。他们身后,是荒凉的大山,名字叫川河盖。

他们分成了两个组,温司令和田麻子副官,加上两个贴身人员,还有真真,组成一个小组。师兴周老爷子和他的人组成一个小组。两个小组各奔东西分头躲避。每个组有一台发报机,他们约定相互联络。

当真真跟着温司令一行人逃跑后,留在在燕子洞的土匪,顿时群龙无首,乱成一锅粥。解放军找到当地的向导,从八面山的另一个暗洞,悄悄爬进了燕子洞。燕子洞的土匪见到解放军,吓得魂飞魄散,全部缴械投降。

真真跟着温司令一行十人,继续前行。他们走了一阵,觉得十个人目标太大。真真提出,自己单独行动,她离开了他们。

深秋大山里,杳无人烟,真真躲进一个山洞,倒头便睡。

她睡了不知有多久,被一阵吵杂的声音吵醒。山洞门口,有几个男人在抽叶子烟,他们的口音是秀山人。

"这几个瘟神,啷个越扛越重了哟?"

"啥子味道哟?臭哄哄的。"

"瘟神发臭了,我们赶紧走哦!""月亮亮晃晃的,走哦!"

这四个人站起来,大喝一声,两个人一前一后抬起什么东西来,另外两个人也是一前一后抬起东西来。真真跟上前,妈呀,他们抬的是人,是站着的人,人的两手臂被捆在竹杆上,妈呀,是死人!两个扛夫,抬着两个死人,另外两个扛夫,也抬着两个死人。月光亮,四个阴森森的死人垂着头,手臂被竹杆梱住,身子自立着,跟着扛夫走路的节拍上下颤抖。

真真一下子明白了,这是湘西土家族苗族有名的"赶尸"。人死了,要带回老家埋葬。真真心里一下子不害怕了,这些扛夫和死人是自己人。

"鸟啦!这是赶到哪个廊场呀?"真真操起了家乡话,问扛夫。

扛夫们嚇一跳,半夜三更有个女人的声音。

扛夫们和真真聊起来,这四个死人是在八面山打仗死的土匪,是秀山县深山中马背寨的人。

真真编了一个谎言,说是逃婚,想找个地方躲一躲。

扛夫们把死人和真真带到了马背寨。这是一个坐落在山背上的一个山寨,海拔两千多米,前面还有大山,像一个马头。寨子闭塞,与世隔绝。

真真在马背寨住下来,罗娘子收留了她,罗娘子的丈夫就是被"赶尸"带回的死人之一。罗娘子有三个小娃儿,她哭天喊地告诉真真,这辈子千万不要结婚,男人不是好东西,罗大哥出门打仗,说是要见世面,这山沟里太憋屈,这下子好,打死了。

罗娘子种了一坡的红薯,她带着真真到坡地挖红薯,她背着一个奶娃,把另外两个小娃放在地旁。真真挖了几锄,浑身无力,虚汗淋淋。罗娘子说:"妹子,你睡一杆子。"真真倒头睡在地上,秋天的天空,深蓝深蓝,太阳暖暖的,四处静悄悄的,只有罗娘子挖地的声音,嘭嘭,嘭嘭,她挖几下,把红薯捡出来,又挖。真真软软绵绵地进入了另一世界。

真真在那里潜伏下来,改名叫杨香莲,她潜心等待国民党的反攻大陆。后来, 真真探听到温司令和帅兴周老爷子被解放军逮逋了,田麻子副官反抗时被击毙了。

冬去春来,过了一些时候,真真在村里发现了自己皮肤的异常,一块一块的小红包涌出来,罗娘子告诉她,这是麻疯病。罗娘子的哥哥是得麻疯病死的,这是绝症。罗娘子请真真赶快离开。

真真想起了她的阿妈,阿妈从小跟土家族的巫婆学习制做毒蛊,兴许她有办法。可是,真真不去见阿爸,当年真真逃婚,阿爸得罪了洪财主,阿爸说永远不再见到真真。

一个黄昏,真真辗转回到老家,龙池镇热水泉。

真真的阿妈抱着真真大哭,阿爸拿着叶子烟杆,坐在堂屋火塘边抽烟,不抬头。真真突然跪在地上,把手臂伸直,把衣袖挽起,问阿妈,这是不是麻疯病?阿妈端着油灯靠近手臂看,阿爸也凑上前来。咣当,油灯掉到地上,阿妈叫了一声:"鸟啦!"阿爸转身拿起一根木棍子,朝真真的背上打,真真倒在地上,阿爸把她拖到柴屋里,把门锁了,阿爸甩出一句话:"魔鬼!"

第二天,阿爸找人把真真五花大绑,送往秀山医院。真真被阿爸绑住时,阿妈放了一些钱和一张草黄纸在她的口袋里,告诉她,这是老巫婆的秘方,可以治麻疯病。

秀山医院把真真送进了乌鸦岭麻疯村。乌鸦岭麻疯村的病人有二十几个,自耕自食,不像犯人那样被管治,可以通信件,医务人员定时给病人送药,送些日用品。真真给酉阳县的大土司头子冉大爷写了信,请他帮忙给她找秘方上的中草药,有几味药,中药店没有,也没有人晓得是什么药,真真的病慢慢加重了。冉大爷给真真寄来不少东西,手摇式的留声机就是他寄给真真的。

后来,田郎中在冉大爷那里,得到了真真的消息。

那一年,田郞中在乌鸦岭麻疯村找到真真时,亮子14岁,秀秀5岁。真真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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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2-3 09:31:13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8章  不速之客

黄树林回到田家寨,把麻疯村的事讲给黄叶子和赵刚听。黄叶子端来一盆水,赵刚递上肥皂,叫他赶快洗手洗脸,把麻疯病菌洗干净。

“奇怪了,啥子麻疯病人?还跳华尔兹舞?”

“田郎中,有些来头哦。”

“娃儿香在麻疯村啰?”

看来,田郎中是一个重要人物,他与娃儿香有关系。下一步,怎样靠近田郎中?黄叶子同意黄树林的办法,她去联系妈妈的老朋友,重庆卫生局的李阿姨,请她帮忙找人来麻疯村作病愈检查,这是田郎中最迫切需要的事情。

一天傍晚,田郎中和秀秀从知青家门前经过,黄叶子拿出一封信给田郎中看,请田郎中作修改,这是黄叶子写给重庆市卫生局李阿姨的。

田郎中打开信,信是这样开头的:

东风吹响战鼓擂,革命烈火到乡村。
千年灾难万年瘟,麻疯自古是绝症。
麻疯病人也是人,同心热爱新社会。
忠心跟党干革命,脱胎换骨争朝夕。
四川秀山乌鸦岭,麻疯村子出奇迹。
赤脚医生田节高,专研中医治病人。
十年苦心治麻疯,千年病魔战胜赢。
如今绝症己治愈,成功奇迹待验证。
不为名来不为利,贡献秘方为人民!

田郎中忍不住笑起来。黄叶子说,莫笑嘛,如今写信都得这样写。黄叶子乘机跟田郎中聊起来。

“听说你会跳华尔兹?” 黄叶子问田郎中,

“以前学过一点。” 田郎中回答。

"你还会什么呢?"黄叶子问了一个不着边的问题。

"我还会看病。"田郎中很沉着地回答。

田郎中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的小提琴,赵刚的小提琴,又补充了一句,"我还会拉小提琴。"

黄叶子把小提琴递给田郎中,他接过琴,神情有点拘泥,不像以前拒人千里的样子。赵刚和黄树林都凑过来了,秀秀也来了。田郎中挥手拉了一个满弓,一道饱满的柔和的长音。赵刚练了几年了的琴了,没有这手艺。这是一个基础不错的拉琴人。他把小提琴轻轻地放下,"很久没有拉了。"田郎中大步流星地朝家里走,秀秀在他后面一跑一跳的。

“田郎中,不寻常啊!” 黄叶子望着离去的田郎中的背影喃喃地说。

“这么穷的山沟沟,他呆得下去呀?” 赵刚说。

“他会不会是暗藏的国民党特务?” 黄树林小声问。

三个知青面面相觑一阵。

过了几天,黄叶子向毛子队长请了假。她准备了一个大背篼,里面装了鸡蛋、黄豆、红薯粉,还有一只黑母鸡。回重庆的路程遥远,坐四天的汽车轮船,抱一只活鸡谈何容易?赵刚发明了一绝招,给黑母鸡灌了一粒安眠药,黑母鸡平静地在背篼沉睡,黄叶子背着大背篼回重庆了。

黄叶子把黑母鸡背回重庆,父母不在家,他们到农场去劳动了,老保姆一个人照看家。黄叶子不停地奔波,到重庆卫生局找到李阿姨,然后又找到王阿姨,最后把派人去检验麻疯病人的事搞定了。黄叶子正准备打道回乡,突然来了一个人,这个人的故事比娃儿香更玄乎。

一天下午,黄叶子回到家里,听见家里有人和老保姆说话。他的声音好听,带鼻音,不是四川话,是北京普通话。她推开门,看见家里坐着一个年轻小伙子,头发乌黑,白色的衬衫领子和微微敞开的蓝色中山装配得恰到好处,一双黑灯芯绒布鞋干干净净的。小伙子见黄叶子进门,站立起身,高挑的身材,文质彬彬的。"你是叶子吧?你不认识我啦?我是廖高高啊。"

廖高高的母亲丘阿姨和黄叶子的母亲是亲密好友,她们俩曾经一起上中学,一起参加抗日活动,一起加入共产党。丘阿姨现在北京大学作行政管理工作,黄叶子去北京玩时,住丘阿姨家,和廖高高也熟。

廖高高1965年高中毕业时,和两个朋友干了一件轰动北京师大附中的事。他们三人放弃申请大学,去内蒙古当农民。他们热衷于社会学,认为搞社会主义是一个新课题,应该去农村做社会调查研究,尝试一下老前辈的调研途径。如今,他们三人在内蒙古巳经当了三年的农民了。

这一次,廖高高突然到重庆来访,黄叶子十分意外。黄叶子觉得廖高高变化很大,他戴了一副黑边眼镜,高高瘦瘦的,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让人感到神秘兮兮的气息。他们寒喧一会儿后,廖高高告诉黄叶子,他目前在内蒙古碰到麻烦了,他出来躲躲风头。

黄叶子一听,心里有点紧张。

“高高,你干了啥子事?”

“我得罪了公社领导。”

“啥子事情?”

"我领头搞承包制,事情搞大了。"

廖高高到了内蒙古农村,去了一个偏远的地区,那里很穷。他搞了一个试验,把生产队的一些田土分给农民,作为小包干,多劳多得。那一年,生产队增加了粮食。这个消息传到公社,公社的干部大怒,下令廖高高停止这种复辟资本主义的行为。殊不知,廖高高悄悄继续进行,附近的生产队积极学习这个办法,一瞬间,承包制烈火熊熊,席卷各个生产队。公社下令关押廖高高,廖高高逃之夭夭。

廖高高告诉黄叶子,他想去探望一个人,那人住在重庆的北碚区,是北碚缙云山疗养院的院长,名字叫谭铁剑。

北碚缙云山离重庆市区不近,要坐两个小时的长途汽车,那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。黄叶子陪同廖高高到达北碚缙云山的时候,是下午了。他们要走小路上山,疗养院在山上的缙云寺附近。他们带着雨伞,下雨了。他们沿着石级小路走了一阵,渐渐上了山,进入了一片竹林。高大茂密的楠竹,雨水在竹叶里滴滴答答地响,偶尔一阵风吹过,竹子弯下腰,洒下水,风一过,竹子又扬起身子,伸出每一片叶子,与濛濛小雨玩耍。宁静翠绿的竹叶被淡雾层层撩绕,一望无垠。

廖高高开始说起话来,他戴着一顶棕色的鸭舌帽,是上好的皮帽,市面上看不到的皮帽,是外国货。“高高,你的帽子好超哦!” 黄叶子对廖高高夸赞起来。重庆当年流行这个字:超。

“这是我爸爸留下的。他以前经常戴这帽子。我妈妈说,我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!尤其是我带上黑边眼镜和这帽子。我妈妈简直不敢正眼看我,不准我在她面前戴这帽子。”

廖高高一口气告诉了黄叶子更多的事。

叶子,我去找这位谭铁剑叔叔,是想打听我的父亲的下落。1949年,当我妈妈在广州医院分娩我时,谭铁剑叔叔到医院,通知我妈妈,爸爸临时有组织任务,不能回家。我出生了,父亲却突然失踪了。妈妈去找过爸爸的上级以及其他同事朋友,所有人都不知道爸爸去哪里了。我妈妈去找谭铁劍,谭铁剑碰巧出车祸受伤了,神志不清,不能说话。以后,谭叔叔身体好些后,失忆了。谭叔叔是一个老干部,他被安排在这个疗养院作名誉院长。我想去探望一下他,找些爸爸的线索。

黄叶子问廖伯伯当时在做什么工作?廖高高又讲了一些爸爸的事。

叶子,我父亲解放前是中共四川地下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。他出生于四川一个大军阀家庭,有一群土豪劣绅朋友。他经常为共产党筹款资金,他是延安党中央的大财神爷。他在党内有个外号叫廖大财神。他和我妈妈在香港住过几年,在香港银行界为中共筹钱。据我妈妈回忆,父亲失踪之前,正在积极地进行一项秘密的财富交易。父亲没有透露这个交易的内容,他当时显得很兴奋,说是老天爷要给新中国一个大礼物。父亲的机密工作受中央的单线联系和指挥,他的行动经常是天马行空,独来独往,谁也不去打听。我妈妈深信我爸爸遭到了意外,已经死了。

黄叶子听完这些,深深叹了一口气。

他们俩在竹林里走了许久,到了山顶,雨下大了,山上很冷。

缙云山座落在嘉陵江边上,绵山蜿蜒,重峦叠嶂,谷深林密,朝晚霞云,姹紫嫣红,古人称“赤多白少为缙”,故名缙云山。据说巴山蜀水的“巴山”指的是这缙云山。山上有寺庙,山下有道观,佛教和道教共享一山。山上有一座寺庙般的院子,门口有牌子:北碚缙云山干部疗养院。

廖高高和黄叶子看见院子里有一排宿舍,有灯。他们敲门,问谭铁剑住哪里?房间里的人说,谭院长住在尽头的一个小院子里。那个小院子有一个小小的圆拱门,一条石板路通过圆拱门,通向一个花园。花园里有一个小池塘,满池子的荷叶,还有结满莲子的莲蓬。雨水打在荷叶上,劈劈啪啪地响成一片。小池塘的旁边是一幢小平屋,灯亮着。

廖高高敲门。

“来了,来了。” 屋子里有人回答。

门一开,一个中等个子,约摸六十岁左右,满脸带着倦意的男人出现在面前,他盯着廖高高愣了。

他突然大叫:“廖大财神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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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2-4 10:44:09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9章 半张藏宝图

黄叶子站在廖高高的身后,看见谭铁剑双手抓住廖高高的双臂。黄叶子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,躲到房门的一边。
谭铁剑把廖高高拉进屋子,关上了门。

房间不大,满屋酒味,桌子上有酒杯。

“廖大财神,你不能一个人去,带上我吧!” 谭铁剑有点摇摇晃晃的。

“去,去哪里呀?你知道我去哪里吗?” 廖高高含含糊糊地问,

“火车票我已经给你了呀,你明天去香港。” 谭铁剑焦急地说。

“哦,我头好昏。我有些感冒…… 我去,去香港干什么?” 廖高高试探地问。

“你是去送死!你怎能相信田二飞的情报?独眼狼和洪山羊都是黑帮头子。什么藏宝图?肯定是骗人的。不行,廖大财神,你一定要带上我。”

“不行。这是组织上的决定。你不能跟我去。” 廖高高慢慢进入了角色。

廖高高此刻迅速地整理这一连串的信息:香港、田二飞、独眼狼、洪山羊、藏宝图。

廖高高用一种含混的语气问谭铁剑,“藏宝图,是真是假?我去看了,才知道。你觉得呢?”

“什么藏宝图?骗人的!” 谭铁剑满脸愤怒。

“万一是真的呢?我们新中国需要钱哪。你见过田二飞?” 廖高高眼睛开始发亮了, 他继续说。

“呸!那个混世魔王,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他。他一身的大烟味,十足的江湖骗子。我搞不懂,你从他那里买些破烂情报有用吗?上次我们用苏东坡的名画给他换一张破图,什么秦始皇墓地布置图,是真是假,鬼才知道。” 谭铁剑气呼呼地说。

“你不懂,这种情报是价值连城的。嗯,那个独眼狼呢?你见过?” 廖高高继续探路。

廖高高给谭铁剑倒了酒,把酒杯递给他。他们俩聊开了。

廖高高觉得谭铁剑时醉时醒,他东一鎯头西一棒的盘问谭铁剑。


谭铁剑慢慢地语无论次,他们聊了很久,他一头倒在桌子上,睡着了。

廖高高把他扶到床上,替他盖上被子。他从房间里走出来,雨下得很大,冷风嗖嗖的。昏暗的路灯下,他看见黄叶子坐在房间外面的走廊地上,双手抱滕倦曲一团,快睡着了。他看见旁边还有其他的房间,他推开了一扇门进去,看见有两张单人床。他扶着黄叶子进了屋,黄叶子一头栽在床上,倒头便睡。廖高高点上了一只烟,仔细思考刚才这场不寻常的对话。

第二天早上,廖高高被鸟儿吵醒。他立即起床,去隔壁找谭铁剑。

他看见谭铁剑在花园里打太极拳。

“早上好!” 廖高高兴致勃勃地打招呼。

“你找谁?” 谭铁剑停止打拳,一本正经地问他。

“你不认识我了?” 廖高高戴着那顶皮帽子,装束和昨晚上一模一样。

“哦,我不认识你。” 谭铁剑把廖高高仔细打量了一番。

廖高高的心一下子凉了,他还有很多话想要问谭铁剑。昨晚的对话,使他非常兴奋。

“昨晚,我们在一起聊天的,你不记得我了?” 廖高高在谭铁剑的面前开始改变一些站立的角度和姿势,他希望谭铁剑突然一下回想起廖大财神。

“老谭,吃药了。” 一个中年胖子阿姨走过来。

廖高高对谭铁剑说,“谭叔叔,我的父亲是廖志远,绰号叫廖大财神,妈妈是丘雁南,他们和你是多年前的好朋友,我是专程来看您的。”

谭铁剑锁紧眉头,努力地回想。旁边的胖子阿姨对廖高高说,谭铁剑头部受过重伤,他对旧事几乎全忘了。他最近身体很不好,几乎不接触人。谭铁剑对廖高高寒喧了几句,就告辞了。

廖高高把帽子从头上一把抓下来,大失所望。

他回到房间,看见黄叶子还在床上,她呼吸好像很急促。廖高高一摸她的前额,滚烫,她发烧了。

廖高高赶紧去找胖阿姨,要了一些感冒药,叫黄叶子服下。廖高高细心地把湿毛巾放在黄叶子的额头上,不停地给她换毛巾,让她的体温降下来。

胖子阿姨对他们俩很友好,说老谭没有什么亲人和朋友,你们到这大山上来看他,很难得。胖子阿姨挽留他们多住两天。

疗养院座落在缙云山的狮子峰附近。四周是幽静的楠竹林。楠竹有手臂粗,竹叶茂密。疗养院里有几株高大的桂花树,此刻夏未初秋之际,桂花盛开,金灿灿的小花花,毛茸茸地挂满树枝,香气浓郁。

黄叶子的感冒好多了。黄叶子和廖高高坐在桂花树下,茶杯放在小石桌上,茶杯里泡着胖阿姨自己制作的桂花茶。

廖高高手里拿着一支烟,他不紧不慢地告诉了黄叶子昨天晚上和谭铁剑的深谈内容。

应该说,是在1949年的5月中旬,廖高高还在妈妈的肚子里,马上要出世了。廖高高的爸爸,廖大财神得到了一个情报。情报是香港的田二飞托人送来的,香港有一个黑帮老大独眼狼,他早年间在大陆抢到一张藏宝图。准确地说,他抢到半张藏宝图,这张图被撕成了上下两半,独眼狼手上这张图是下半张。独眼狼找了一些专家来鉴定过这张图。据专家说,这图是在春秋战国时制作的。图描绘的是山洞里的地形,以及洞里的宝物。可是不知道是中国的什么山什么洞?因为这是一张下半图,连一个入洞口都没有。独眼狼用尽全力试图找到另一半藏宝图。有人给独眼狼出了绝招,让独眼狼出高价收买另一半藏宝图。这高价收购的风声放出去后,果然有几个人来碰遇气。他们整了些假图来投标。且不说图的内容是否可以和独眼狼的半张图对上线条,光是那图的纸质就过不了关。

独眼狼手上的这半张图,纸质罕见。古玩专家说,这是在春秋战国时代的一种特制的竹油纸,纸质又光又亮,像猪皮一样厚实,半透明。这种纸是一种竹子和其他一些植物配制的,这种纸在秦朝时期就绝迹了。这张藏宝图不管内容是真是假,就这二尺长一尺宽的竹油纸,已经是国宝级的珍品了。过了很多年,独眼狼探听到一个叫做洪山羊的四川人,手里有另外半张图。独眼狼约洪山羊见面,时间是5月18日,地点在香港的大富豪酒店。独眼狼要出高价收买洪山羊的那半张图。田二飞探听到此消息,迅速将此情报卖给廖大财神。田二飞索取的情报的交易费是一副唐伯虎的山水画,这张古画是廖大财神的私家货,是廖大财神祖上的家传。

5月15日,廖大财神带着这张古画,坐火车到了香港。他到香港后,由田二飞陪同,先去见洪山羊。廖大财神想用另一件稀世珍宝去与洪山羊谈判,获取藏宝图。然后,廖大财神再去找独眼狼谈判,取另一半藏宝图。这次行动很危险,独眼狼和洪山羊都是亡命徒。廖大财神走得匆忙,他去了香港后,就失踪了。黄叶子像是在听一个天方夜潭的故事,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。

“难道党组织没有寻找廖伯伯的下落?” 黄叶子问,

“听我妈妈说,我爸爸与重庆党组织的关系不好。他的行动有时是受党中央直接领导,他经常自己单独行动。那次出走,重庆党组织根本不知道。之后,重庆党组织还给中央组织部打报告,要求严肃处分我爸爸,说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。我爸爸失踪后,党组织没有给他下结论,他不是烈士也不是英雄,他属于被调查对象。为此,我妈妈非常难过。我这一生都没有见过我爸爸。“ 廖高高的眼睛涌出了泪花。

黄叶子深情地注视这位不寻常的青年。

一阵晚风吹来,哗哗的,桂花树摇曳,撒下黄黄的桂花,纷纷扬杨的,花儿落在他们的身上。

他们又住了一日,然后离开了缙云山,回到家。

"廖高高,看你往哪里跑?"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站在家门口,迅速迎上前。

"腾格尔大叔?你咋来这里了?"廖高高很惊讶。

"公社派我找你回去。天呐,害得我好苦,总算找到了你!”

“你咋找到这里的?”

"我找到你妈妈,她告诉我,你来这里了。"腾格尔大叔一手紧紧地抓住廖高高的胳膊,生怕他溜走。

“干啥子?把手放开!” 黄叶子叫起来。

"我们现在就走,回内蒙古,走。”

腾格尔大叔生硬地拉着廖高高,扭头就走了。

黄叶子浑身直哆嗦,这一切发生在五分钟之内。一个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,他不会像他父亲一样,从此消失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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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2-5 08:58:37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10章   鸟啦恩人啦

秀秀手里拿着一个红苹果,挨家挨户地给乡亲们看,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吃苹果,苹果很迷人,是阿爸从重庆买回来的。

前些日子,黄叶子联系的重庆卫生局,派了医务人员,到乌鸦岭麻疯村,复查了麻疯病人。大部分病人果真好了,还有一小部分病人在治疗之中。田郎中把秘方,赠送了重庆卫生局,要求组织生产药品。田郞中领取了一个大奖状,端正地挂在堂屋。

田郎中在大湾公社成了知名人物,他不停地往重庆出差,合作生产新药。 他的出差费全部报销,还有出差津贴。他从重庆回来,买些米花糖、怪味胡豆、麻辣牛肉干等等。他把带回的糖果分成两包,一包给秀秀和亮子。一包放在一边,不准秀秀碰。秀秀知道那是给真真满娘的,乘阿爸不在时,悄悄地从那一包里偷几颗糖出来。

黄叶子从重庆回来后,愁眉苦脸,天天盼望着廖高高的消息。她终于收到了廖高高的妈妈的来信,知道廖高高被公社关押了。

黄叶子每天扛着锄头,跟着毛子队长挖这里,刨那里,没完没了。挖地是祖先留给子孙的一副良药,痛苦的心,挖几天就麻木了,忧伤的情,挖几天就忘却了。挖地的人,从早到晚,只念一个字:"累",挖地的人,一生一世,只思一个字:"歇"。

黄叶子心痛黄树林,知道弟弟想吃肉,想吃米饭。村子里有一只大黄狗被野狼咬死了,村子的人埋狗时,想起知青,问他们吃不吃狗肉?知青当然要尝尝狗肉,赵刚和黄树林动手剥了狗皮,黄叶子煮了一锅狗肉汤。黄树林和赵刚吃得哼哼叫,说美味之极。黄叶子被狗肉味熏得头昏,发誓一辈子不碰狗肉。

黄叶子有一把剃头剪子,她不仅给黄树林和赵刚理发,也给农民理发,每次理完发,农民给她两个鸡蛋。村子的农民抠门, 头发很长了,才来理一次,黄叶子收获的鸡蛋有限。仲夏的深夜,田郎中出差去重庆了,田家寨的一个老乡的小儿子,两岁,发高烧,昏迷了。村里的老习惯是,把昏迷的小孩子挂在称杆子上,称他的重量,如果称完了重量还不醒过来,就算是死了。这个昏迷的小男孩,被称了三次了,没有动静,小男孩的爹妈呼天喊地的哭起来。小男孩的哥哥想起知青了,连夜跑来找知青。

黄叶子正在学习扎针灸,她是有求必应,什么穴位都敢扎。黄叶子带着小红书和黄树林赵刚跑到老乡家,那本小红书,名字叫“常见病的针灸穴位”,黄叶子按小红书行医。她对准小男孩嘴唇的正中央,人中穴,扑哧一下将银针扎进去,过了几分钟,小男孩睁开了眼睛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 “活了!” 黄叶子大声宣布。小男孩的父母大叫,“鸟啦!恩人啦!”  他们马上烧火,煮干挂面。那晚,三个知青每人吃了一大碗香喷喷的葱花干挂面。

谷子玉米收割完了,家家户户装粮食的木柜子,装了谷子,装了玉米,秋天走了。

红薯挖出来了,家家户户装红薯的地窖,装满了红薯,红薯慢慢吃光,冬天走了。

大地复苏,桃花红李花白,毛子队长嘶声力竭地吆喝,一村人到地里,吭哧吭哧地干活,活没有干完,春天走了。

烈日炎炎,焦土烤人,玉米长苞,稻子结穗, 知青捉青蛙, 夏天走近。一年四季,翻来覆去,年复一年。

人在土地里活,永远这样活下去。

黄树林的心沉甸甸的,一门子心思寻找娃儿香。如今,田郎中和他们很友好,可是田郎中也不知道娃儿香的详情。黄树林决定去麻疯村探个究竟,去见那个有娃儿香的麻疯病人。听说,她姓杨,她的麻疯病已经好了。

黄树林和亮子的交情,是在一个偶尔的机会发展起来的。有一天,亮子在山坡上乱唱歌:

大公鸡,呜呜叫,
小阿哥,起得早。
上山坡,砍柴禾,
蒸麦粑,吃个饱。

黄树林拿出一把口琴,顺着亮子的千篇一律的从不翻新的山歌调子,跟着吹起来,“多 来 米, 米 来 米…” 亮子听见后,高兴地从山坡上跑下来。他跑到黄树林跟前,认真地看黄树林吹口琴。黄树林把口琴递给他,让他试试。从此,亮子和黄树林粘糊上了。黄树林教亮子吹口琴,亮子没有多久,就学会了。亮子耳朵好,黄树林吹什么歌,他听一遍就记住了。田郎中给亮子买了口琴,亮子会吹很多的歌。田家寨的夏夜,当星星月亮岀来,老乡们就听见美丽的歌声。黄叶子唱歌,赵刚拉小提琴,黄树林和亮子吹口琴。他们唱的歌,大部分是苏联歌曲。秀秀也学会了唱《小路》:

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,
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。
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,
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。

一个赶场天,黄树林见田郎中带着秀秀赶集去了。黄树林问赵刚和黄叶子,愿不愿意和他去麻疯村走一趟。他们俩使劲摇头,连连说那个晦气的地方,去不得。黄叶子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花衬衣,发育的胸在衬衣里挺起一条曲线。她把两条小辫子盘在后脑勺上,圈了个圆圈,黑里透红的脸蛋光彩照人。赵刚穿着一双回力牌球鞋,是专门用牙膏粉擦白,赶场天才穿的球鞋。黄树林也想和他们去赶场,去吃一碗小面,但是他决定今天去麻疯村。

等赵刚和黄叶子一出门,黄树林就站在院坝吹起口琴,吹亮子的山歌调,“多 来 米, 米 来 米…"亮子跑过来了。

“亮子,你没有听过这首歌。”

黄树林吹起苏联歌曲《红莓花儿开》,结束时,他吹了一个花哨的颤抖音,颤抖音拉得长长的,手指捂住口琴不停地抖动。亮子半张着嘴巴,惊讶地望着他。

“这叫颤音,看好了,这样吹。” 黄树林又演示一遍。

亮子捧着他的口琴,开始抖手,没有效果。

黄树林又示范了几遍,亮子急得团团转。

“亮子,我们去杨大姐家?” 黄树林从田郎中那里知道那个女麻疯病人姓杨。

黄树林拿出娃儿香竹筒,对亮子说,“我们去乌鸦岭。”

亮子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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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2-6 12:13:21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11章   古药方

黄树林和亮子一前一后,一边吹口琴,一边上了山。

夏季的山岭里,野百合花,野栀子花,盛情地开放。

他们走了一阵子,到了麻疯村。麻疯村的农舍静悄悄的,知了和青蛙懒懒地唱歌。农舍的泥墙上,刷着白石灰的大标语,“感谢恩人共产党,麻疯病人得新生。”

黄树林朝农舍小院子里看,里面有两个用黑布条蒙住脸面的人,一个人在推磨,一个人在添食。院子里有十几只鸡,咯咯地唱歌。

他们到了一家农舍, 一个女人在灶房烧火。“亮子。” 她喊了一声。她脸被黑布条缠着,头上缠了一圈黑色的大盖帽,大盖帽的样式很别致。她坐在灶台前面烧火,细细的腰身,拖地的黑色长裙,红红的火光,犹如一副现代抽象画。

亮子不理人,他揭开水缸盖子,看见水不满,就拿起水桶挑水去了。

“杨大姐,你好。我是黄树林,是田郎中的朋友。” 黄树林有点紧张,他站在杨真真的前面,大约一米远,他看见了她的黑缠布里面的眼睛,又大又亮。

“哦,谢谢你,黄树林,你帮了大忙了。” 杨真真的声音脆脆甜甜的,语声充满笑意。

“我们大部分病人已经全好了,谢谢你们联系重庆卫生局,来为我们检查身体。黄树林,你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

“哦,没有没有。我和亮子来玩玩。”

杨真真平静的声音感染了黄树林,他顿时轻松了。

黄树林注意到这个院子,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三十几捆柴。这些都是上等的青杠柴。这么多的柴禾,在黄树林看来,简直是气壮山河之举。他们平日奋力砍一天,才砍到三捆柴。摆放三捆柴在院坝,是扬眉吐气的事,三捆柴,可以烧七八天。

杨真真正在煮中药,她说要给其他病人送去。锅里的药水是棕黑色的,煮沸了,热气腾腾,浓郁的香味。

"好香哦!"黄树林曾经在重庆中药作坊里工作过,他对中药的味道熟悉,这种芬芳香味不寻常。

"这是田郎中研制的药,里面有野白合花,野栀子花,所以香。"

"听田郎中说,他是用了你阿妈的古药方?"

"是啊,那古药方几乎是天书,全靠田郎中把它搞懂了。"

杨真真告诉黄树林,当年她拿到这个古药方时,托人去取药,可是任何一个中药店,都不认识这些稀奇古怪的药名,什么“云裳仙女脚”,“卵子白香果”,等等。麻疯村有一个苗族老人,有一天,他採了一些野白合花,路过杨真真家,递给她两枝花。麻疯村的人,不怎么往来,偶尔互相送些野花,大家把花插土罐子里,闻香渡日子。

"老杨妹子,拿两朵云裳仙女给你。"

"啥子?云裳仙女?"杨真真大吃一惊,这不正是古药方的第一味药?

“是呵。"

"阿黄伯,啥子是云裳仙女脚?"

"脚是花根儿。你不晓得呀,这花根儿是药咧,我们只採花,不挖根,根子是清热解毒的好药咧。"

杨真真冥思苦想的第一味药找到了。

杨真真赶紧把古药方念给阿黄伯听,他呵呵地笑,"鸟啦,你啷个不晓得啥子是卵子白香果?你的院子里有哟。"阿黄伯手指着院子里正盛开的栀子花,"这就是卵子白香花,秋天结的小花果,也是好药。"阿黄伯说,只有老一辈子才晓得这种花的老名子,这栀子花是后生们取的名字。你看这花儿瓣,长圆圆的,大小形状正好像女人的卵子,白白生生的,香得死人。阿黄伯说话口无遮拦,他还说,年轻时,夏天一到,他在山坡干活,只要一闻到这卵子白香花,就发疯,不搂个姑娘睡一觉,就要满山坡狂跑,这花又白又香,名字也毒。

杨真真从阿黄伯那里,解析了四种药。可是,药方里有十二种药,另外八种,阿黄伯不晓得是啥玩意儿。杨真真开始寻问麻疯村的其他人,寻找药名的答案。几年过去了,阿黄伯死了,杨真真的药方没有进展,她的病情加重了。

那是一个冬天,下着雪,麻疯村很安静,每个小木屋里,病人和黄狗坐在火塘边,一边抽叶子烟,一边烤红薯,雪花沙沙地落在屋顶上,万赖俱寂。

杨真真没有黄狗,她抱着一只黄母鸡,手里拿着叶子烟杆,也坐在火塘边。她迟钝地盯着那一节快被烧尽的老树疙瘩,浅浅的火苗只剩一点点热了,另外几只鸡围着火塘打瞌睡。

门突然被推开,杨真真抬头一看,一个满身白雪的男人闯了进来。那人沉默了几秒钟,走上前,"真真,是你吗?真真,你受苦了!我是田节高啊!"他上前要拥抱杨真真,杨真真扔掉黄母鸡,退到屋子的角落。"不要碰我!"杨真真坚定地说。屋子里的几只鸡慌乱地东跳西跳。

田郎中身上背着一个药箱,他的呼吸急促,"真真,我是来给你治病的。我从冉大爷那里得知你的消息,我联系了你们的医疗队,他们同意我给你治病。真真,不要怕。"田郎中又迈出一步。

杨真真突然从身边拿起一把剪刀,朝自己的咽喉扎去,她昏倒在地。

田郎中扑向前,双手抱住真真,眼泪纵流。

幸好,杨真真的脖子上缠着布条,她的剪刀并没有伤到咽喉,她是惊慌过度而昏迷。田郎中把她放在床上,小心翼翼地解开她身上的布条子,用药水轻轻擦她的身体。她的全身皮肤都溃难了,惨不忍睹。

从此,田郎中着手研究那一份治疗麻疯病的古药方。他根据自己的中医知识,慢慢破译了好几味中药,药量最大的是黄烟子花,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味药了:“红脸披针婆”。

初春,崇山峻岭披上了绿装,田郎中在大山深处漫游,寻找这两味药,与其说是寻找,不如说是碰运气。他期待突然一种植物出现,形状正好符合这怪咒。杨真真的日子不多了,田郎中心急如焚。

他口渴了,走到一条山涧小溪边,用手捧水喝,溪水冰冷刺骨。他看见一只娃娃鱼在溪水边的草丛里,肚子朝天,背在草丛上扭动。再一看,那是一只受伤的娃娃鱼,有一米多长,草丛有血。田郎中轻轻挪动过去,娃娃鱼猛然翻过身子,爬进小溪,游走了。

山里的动物,有灵性,它们常常会用草药自救。他仔细看这一丛草,是野生黄莲,叶子带针状,娃娃鱼的鲜血滴了一些在叶子上。有一片叶子狰狞地扬着头,叶柄基部膨大呈鞘状,脸满皱纹的一张老巫婆的脸,凶狠地盯着他。天啊,这不就是“红脸披针婆”吗?田郎中大喜。黄莲是消炎杀菌良药,秋天时,叶子变红。

他终于配上了所有的药。

杨真真快死了,田郎中给床上奄奄一息的杨真真喝下药汤。

奇迹发生了,杨真真喝了药,一睡醒后,浑身发热,出汗,流脓。她巳经有很长时间不能出汗了,她的全身早已麻木了,此药把她从死神里捞出来了,她一天天好起来。

杨真真讲到这里,中药熬好了。她把中药汤盛进了一个壶里,说去隔壁送药,一会儿就回来。

黄树林从灶房走出来,看左右没有人,迅速地溜进了堂屋。

堂屋里放着几个大簸箕,里面全是草药,堂屋的两侧是睡房。黄树林轻轻地用胳膊肘推开一间睡房的门,推门时,他没有用手,他不想用手触摸任何物件,他穿着一件厚外套。这间睡房就是上次黄树林看见田郎中和杨大姐跳舞的房间,看见娃儿香的房间。黄树林走进这房间,看见了那一台老式的手摇留声机。然后,他看见娃儿香摆在桌子上。他把双手缩进长袖子里,用袖子包着手指,小心地拿起娃儿香的竹筒子,打开盖子一看,里面是空的。竹筒子上面的图案和自已的是一模一样的。

黄树林刚走出房间,看见杨大姐回来了。

“嗯,” 黄树林清理了一下嗓子,

“嗯,杨大姐,” 黄树林鼓气勇气,

“你的娃儿香,从哪里来的?” 黄树林出奇不意地问。

杨真真埋下头,沉默了一阵,“说来话长。”

她问,“你知道土家族吗?”

“知道一点。” 黄树林说。

杨真真带着黄树林在院坝的小桌子边坐下来。一棵高大的黄桷兰树,茂盛的树叶,把夏日的太阳遮蔽住了,白色芬芳的黄桷兰花,满树开放,微风阵阵吹拂过来,细长的白花瓣沙沙飘落下来,落在小院坝地上,落在小鱼池子里,几尾红鱼争抢花瓣,响起扑腾扑腾的声音。小桌子旁边不远的地方,几株苿莉花,满枝盛开,香气浓郁。

杨真真拿起了一根长烟杆,慢慢的点起,烟味很特别,她一边抽烟一边讲起故事。她的声音很小,语气很细,清澈透明,似涓涓流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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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2-7 12:18:59 | 显示全部楼层
第12章   巫师求香

杨真真慢悠悠地讲起来。

土家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。祖先是哪个朝代开始的?无从考证。土家的《舍巴歌》,记载土家族人从古老蛮荒的冗尼和补索尼两兄妹相配繁衍的,那《舍巴歌》唱的是:

瓢泼大雨,
下了七天七夜,
开井的水,
浸落了七天七夜。
冗尼补索尼,
钻进瓜窗里。
水冲卷起岩渣,
紧紧地堵住了瓜窗,
水涨破了开,
天塌垮在地上,
地涨升到天上,
天翻了,地复了。

这《舍巴歌》的记录与基督教的《圣经》的“创世记”相似。《圣经》记载了,天地万物由神在七天七夜造就,神造的一男一女,亚当和夏娃繁衍了后世,一场毁灭性的大洪水,唯有诺亚方舟和一些生命幸存。《圣经》记载了,神为了地球人的和谐,让地球人讲不同的语言,写不同的文字。土家族人的老祖宗是不是诺亚方舟里另一支不说希伯莱文的传承人?杨真真不是很清楚。

土家人从来不信奉任何宗教,他们严格地信奉祖先。土家人不像汉族人,什么宗教都接受,什么节日都采纳,汉人与五彩缤纷的世界文化越走越近。土家人专心致志地信奉自己的祖先, 从不追随外界的变化,在自家寨子里过自己的日子,土家人在武陵山脉的十几万平方公里的山区里唱山歌种粮食。武陵山脉是一片千里茫茫,溶洞峥嵘,喀斯特地貌的山岭。从蛮荒的远古,到文字记载的古代,冗尼和补索尼的后代居住在大山洞里。古代称这些山洞人是蛮人,后来称他们土家人。土家人慢慢走出了山洞,在风调雨顺,国泰平安时,土家人群居山寨,刀耕火种,建设山寨。在兵荒马乱的年代,土家人结帮聚众,称匪称霸,居住山洞,与外侵敌人战争。最有名的四个大匪帮,号称四大蛮:武陵蛮,酉溪蛮,九溪十八洞蛮,宋农蛮。这四大蛮是有据可查的。宋农镇一带是宋农蛮的土家人,宋农蛮的匪帮故事在这里家喻户晓。

在宋农镇,有一个土家梯玛,也就是巫司,名字叫宋长生。他是巫司的传人,他的祖祖辈辈都是巫司。每年正月,他带领土家人一起祭拜祖先。宋农镇有一个大祠堂,到了正月初三,土家人男女老少,穿着节日服装,从四面八方走到大祠堂,共同举行大型祭拜仪式。在大祠堂的坪坝中央,竖起大旗杆,悬挂龙凤虎彩旗。旗杆下,有搭好的供桌,放着五谷杂粮,鸟兽鱼肉。宋巫师身着梯玛的八褔罗裙,头戴凤冠㡌子,手持八宝铜腊棒,威风凛凛的带领成百上千的土家人跳摆手舞。他们一边跳舞一边唱:

天王神哟地王神,
天地菩萨显威灵,
嗬嗬也,也嗬嗬,
列祖列宗保平顺。

大祠堂鸣锣击鼓,土家人摇摆发喊,奋力摆手,欲拔除不祥之物,乞求祖先保佑来年风调雨顺。

宋巫师主持完了宋农摆手舞祭祀,就到乌鸦岭麻疯村,在麻疯村主持一场“亡人灵”祭祀。

宋巫师的女儿,宋丁香,是一个麻疯病人。解放前,宋丁香是秀山县的红人,是秀山县花灯戏班子的名角。正当宋丁香大红大紫时,她被土匪抢到山上。之后,她染上麻疯病。宋大爷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,他自愿搬进麻疯村,日夜守候女儿。管制麻疯村的医管人员允许他留在麻疯村做些义务亊情,宋巫师除了做些闲杂事,还暗暗操持土家的巫术,为麻疯病人驱魔赶鬼。

杨真真到乌鸦岭麻疯村的时候,是1953年,那一年,她33岁。麻疯村当时有四十几个病人,每年,村子里有新进的病人,也有死亡的病人。

“亡人灵”祭祀,是宋巫师背着医管人员悄悄进行的。每年,他选择一个吉利日子,在麻疯村附近的一个大山洞里,操持“亡人灵”祭祀。

杨真真到麻疯村的那一年,参加了宋巫师的“亡人灵”祭祀。那一天,杨真真和麻疯村的病人一起往山里走,麻疯病人多数是土家族人和苗族人,也有几个汉人,个个穿戴自己的节日的盛装,用黑布条缠绕了面部。有两个病人特别严重,不能走路,被担架抬着。

麻疯村的后面,是深山密林。山谷里,有一条终年不断的小河,河水叮叮咚咚地流进一个大洞,黑蟒洞。黑蟒洞的洞口,七八十米高,四五十米宽,洞口的顶上,悬挂着一排长长的尖石头,像是蟒蛇的尖牙,峥嵘凶恶。宋巫师带领了十几个祭祀队的人,麻疯病人跟着他们,沿着小溪,缓缓地走进黑蟒洞。

进入大洞,叮咚的河水突然嘎然失语,一片寂静,河水汇入一个深潭。沿着深潭的边沿,一条石头小径,往前走,深潭边上出现一个巨大的大厅,面积大约一百多平方米,大厅深情地拥抱着寂静无语的深潭。

宋巫师带领的十几个祭司队的人,个个身着盛装,手持火炬,威武雄壮的站成一排,大厅被照得通亮。

宋巫师指挥麻疯病人站在一边,他手握八宝铜腊棒,走到水边。

他开始用铜棒拍打水面,口中念念有词,吟诵起古老的土家咒语。这时,锣鼓声响起,所有祭祠队员,跟宋巫师的咒语,一阵高一阵低的齐声附合。山洞大厅里,低沉浑厚的歌声,让杨真真热血沸腾。

昨天从河的那边来,嗬嗬也,也嗬嗬,
今天从河的这边去,哦哦衣,衣哦哦。

一会儿,所有麻疯病人,情不自禁地在大厅里跳起舞来。他们摆动双手,合着鼓点声,越摆越有劲。睡在担架上的两个重病人,爬了起来,不由自主的与大家一起唱,一起跳。

我打起鼓来你出台,嗬嗬也,也嗬嗬,
黄花儿牵起白花开,哦哦衣,衣哦哦。

舞蹈变得越发疯狂了!嗬嗬也!也嗬嗬!哦哦衣!衣哦哦!

只见那两个重病人,兴奋地向深潭跑过去,一边跑,一边摆动双臂,合着急骤高亢的锣鼓声,扑通扑通跳进水里,顺着水流,向前游去。
锣鼓声改变了韵律,从高亢变换成轻盈缓慢。宋巫师用苍沧沙哑的声音,揪心揪肺的唱起“亡人灵”,他边走边唱,每个人默默地跟着他沿着深潭往前走。

亡人一路白花花,
大河滔滔披麻纱,
列祖列宗迎接你,
来世重返土人家。

再往前走,逐渐听见轰轰的声音。再往前走,没有路了,前面是雷鸣般的轰鸣声。

借助火光,杨真真看到这震撼的场面。在深潭的最前方,是一个断壁,深潭河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下倾泻而去,下面是万丈深渊。雾蒙蒙的水汽在最前方腾升十几米高。

突然,有人将火把丢进深潭,杨真真看到了深潭中的两个麻疯病人,他们正朝着断壁的大瀑布漂流。

震耳欲聋的水声,奔流直下的瀑布,杨真真看到了世界末日,看到了麻疯病人的归宿。众人仍然在唱:

亡人一路白花花,
大河滔滔披麻纱。
列祖列宗迎接你,
来世重返土人家。

杨真真讲到这里,亮子挑着两捆柴进了院子。

“亮子,把柴放那边。” 杨真真指着一面墙。

黄树林看着这两捆扎实的柴禾,好生羡慕。这麻疯村四周是山林,亮子不用走远路,一会儿就砍了这么多的柴。

黄树林沉重的心,从“亡人灵”的故事解脱出来。

黄树林差点忘记了自己的谈话目的,“杨大姐,娃儿香是怎么一回事呢?” 黄树林刨根问底。

杨大姐进屋去取了一个小烟袋,打开烟袋子,抽了几片干烟叶出来。烟叶是深灰色的,与田家寨的老乡抽的烟叶不同。她把烟叶放进一个小石头钵子里,用一个石头棒子,将烟叶捣碎,将碎烟未放进她的长烟杆里,点燃了烟,狠狠地抽了一口。

黄树林注意到了她的双手,层层的黑布条,手被包扎住了,只留出手指甲,手指甲似乎都还存在。

黄树林带了一个军用水壶,水是在田家寨装好的,他喝了一口水,坐得很端正,两手放在膝盖上,不摸任何东西。

亮子放好柴禾,去揭开水缸大盖子,见水缸是满的,又去拿砍柴刀和挑柴棍子。“亮子,不用砍柴了,歇一会儿。” 杨大姐说。亮子在院子里走过来走过去,不知道什么是歇一会儿。

“亮子,去挖些烟子花根子吧。” 杨大姐说。

亮子拿起背篼和锄头,出门了。

杨大姐慢条斯理继续讲起来。

宋巫师每年举办一次“亡人灵”祭祀,还举办一次“娃娃鱼”祭祀。

春天的时候,春暖花开,万物复苏了。

杨真真和麻疯病人们,从早到晚都在地里干农活,在地里干活,大家说说笑笑,有人间温情,忘记病情。如果独自呆在家里不做亊,病人便时时刻刻寻思着怎样死。杨真真每天都在思考同一件事,今天死还是明天死?

有一天,宋巫师来找杨真真,邀请她去参加“娃娃鱼”祭祀。

那一天,麻疯村的病人们穿得干干净净的,跟着宋巫师去黑蟒洞。杨真真注意到宋巫师,他穿戴很轻松,没有穿隆重的巫师服装,他背了一个背篼,背篼里装了鸡肉块,手里拿着做巫术的铜球棒子。他的女儿宋丁香打扮得很出众,穿一身鲜艳的秀山县花灯戏的演出服装,上身是一件粉红色的绣花缎子短袖衣,下身是一条绿色的绣花缎子短摆裙子,脸和手用白色的布条层层包缠住,头上戴了一顶土家人的竹编斗笠,斗笠上插满了红艳艳的烟子花,在阳光下,烟子花闪着金光。

队伍进了黑蟒洞,沿着深潭边缘往前走,在深潭边大洞厅的地方,宋巫师叫大家停下来。大厅的岩壁上有好几个小洞口,每个洞口有溪水流出来,汇集到深潭里。
宋巫师指挥着祭祀队的鼓手们,咚咚地敲起鼓。宋巫师开始挥舞铜球棒,鼓声越来越响。他光脚踩进水里,一边跳,一边用棒子上的铜球敲打河水,溅起一片水花,他突然高喊咒语:

急急急!
急急急急急急…

鼓手们,麻疯病人们,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一块儿喊起:

急急急!
急急急急急急…

山洞里震荡着这种奇怪的声音,不像是人类的声音,是一种奇妙的山洞躁音。

突然从大厅旁边的一个小洞里,游出来了一群精灵。二十几只彪悍丑陋的娃娃鱼从暗河里爬出来。每只鱼有一米多长,滑溜溜的无鱼鳞的皮肤,在众人手上的火炬光下发出幽暗的绿光,它们口里都咬着一个东西。它们歪歪扭扭的爬到岸边,把口中的东西吐在地上,张着大嘴朝宋巫师爬过去。宋巫师从背篼里拿出一条条的鸡肉,扔给它们吃。它们肥胖的身躯,挤在一起,把肉条吃得精光。

山洞里,人们继续在呐喊:

急急急!
急急急急急急…

娃娃鱼爬回小洞口,游走了。

宋巫师把娃娃鱼扔下的东西捡进了他的背篼,这些东西就是一筒一筒的娃儿香!

每一只竹筒子约一尺长,是竹子做成的,有盖子封口,封口的边缘上有密蜡防水。竹筒子表面上刻有娃娃鱼图案。竹筒子里装满了檀香。

宋巫师把娃儿香分给大家,杨真真得了一筒。

宋巫师郑重地对大家说,“想死的,点上娃儿香,这是袓宗的上路香。”

杨真真看到眼前的一切,恍若隔世。她捧着这竹筒子,觉得很稀奇。

过了几天,连续几天阴雨,麻疯村停止了干农活。扬真真把布条解开,洗了一个热水澡,换上了干净的白色布条,把长头发梳成了两条长辫子,垂在胸前。她决定走了,今天是最后一天,此刻是最后一刻。她点燃了一根娃儿香,把香柱放在床头,端起一碗致命的中药,慢慢送到嘴边。娃儿香的细细白烟向她飘来,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。

一幅美丽的画面出现在眼前。一条美丽的小路,两边是盛开的桃花,一对情侣含情脉脉地在小路上行走。春风吹拂,花絮飞扬,一路笑语,满身花瓣。从小路走进大洞,大洞另一面是土地平旷,阡陌纵横,良田美池,村落点布。男女情人,拥抱接吻,幸福的暖流从头到脚流淌,爱情的焰火冉冉升起。

杨真真把手上的中药碗落在地上,她甜蜜地睡去了。

过了一段日子,当杨真真又起了死心,可是在娃儿香的熏烟下,她总是得到幸福快感,她意识到了娃儿香的威力。

以后,每一年,杨真真都去参加宋巫师的娃娃鱼祭祀,得到一筒娃儿香。她靠着娃儿香支撑生命。

1963年,大灾荒年。宋巫师带领大家作了最后一次亡人灵祭祀,他陪着他的女儿一起跳进深潭,一起走了。

从此,宋农镇的摆手祭祀,麻疯村的亡人灵祭祀,娃娃鱼祭祀都没有了。

杨真真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。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根娃儿香,只能维持一点点时间了。

她曾经想试用老阿爸给她的治病药方,可是有一味药找不到,所以治疗没有效果。杨真真决定用完了娃儿香后,就撒手人寰。

老天爷的安排是意想不到的。1966年,当杨真真的娃儿香用尽了,田郎中到麻疯村来找到了她。

杨真真讲到这里,她把烟杆的烟灰抖出来,她的故事讲完了。

杨真真和黄树林一起沉默了一阵。

黄树林抬头看四周的山岭,松峰耸翠,苍茫寂静。他长叹一声,凡世红尘,人间烟火,统统在丛山峻岭里灰消烟灭。这里,是远古的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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匿名  发表于 IP属地: 上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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