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江第16章冰心佳人

绿叶草根

当时，公社的造反派头头为了在“黑帮”子女中树立一个站到革命路线一边的典型，就让钱淑芳当了红卫兵，还任中队长之职。
12月12日，暴风雨发生了。不是张、杨兵谏蒋介石，而是钱淑芳带头批斗走资派钱百万。
钱淑芳在台子正中，扎两条羊角辫，穿一身绿军装，束一根武装带，举一本红宝书，带头高呼革命口号：“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！”群众一齐高呼，如万钧雷霆。又一声革命口号：“打倒我家爸爸！”群众又一齐高喊，如雷霆万钧。
山呼海啸、地动山摇之中，忽然有人发觉上当，在下面交头接耳：“我们都成了钱百万的儿子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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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淑芳仍在台上，一本正经地执行着造反派的使命。
参加批斗会的公社造反派头头忽然醒了梦，一把撕掉钱淑芳左臂上的红袖章、解下皮带举起来，向钱淑芳没头没脑地打去：“你个臭婊子，竟敢破坏革命运动，侮辱我们革命造反派！”此后，钱淑芳再也没当上革命造反派了。
后来，钱淑芳结了两次婚，又两次都离了婚，无儿无女，无牵无挂，独身自乐，不羡慕别人的二人世界。
钱梅花怜悯这个仍然凤韵犹存的老姑娘，觉得她要是肯答应，未必不是田玉树吃亏，田玉树小她十多岁啊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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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饶人的钱淑芳，管你什么大姑小姑，气鼓鼓地数落她：“大姑，你这哄得到天也哄得到地的好媒婆，我再大，我再老，也落不到嫁给一个瘸子的地步。你是狗咬汽车，不懂科学，这叫近亲结婚，是违反婚姻法的。我一千个不情愿，一万个不情愿，你还是老鸹刮刮叫，叫个什么名堂嘛？”
越说越来气，黄河之水天上来，滔滔不绝：“你一心想为其心好，一心想为玉树好，为什么不替我和冰心妹妹想一想？为什么总是一脑壳男尊女卑思想？趁早死了你的心，开什么扁担亲？断头亲！”
一顿臭骂，骂得钱梅花恼羞成怒，自己奈何不了侄女，就拿弟弟、弟媳生疯：“钱百万，你们两口子养的好女喔，连大姑也乱骂，家教到哪里去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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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百万一时怒火攻心，顺手抓起一条扁担就向钱淑芳打来，扁担打在钱淑芳肩头上，钱淑芳一下子从椅子上滚到地下。眼看再有一条扁担，钱淑芳就要一命呜呼。钱百万的老伴王翠兰和钱梅花，此时已走到钱百万背后，一人拖住了一只手，风波才告平息。这一扁担打，亲情全无，钱淑芳爬起来，拼命向外面跑去。一个男人，两个女人，谁也没去追赶，实际上要追也追不上。三个人不去追钱淑芳，互相埋怨了一阵，谁也不服谁，大家都叹气。
钱淑芳边跑边想，还是去找冰心，她是高中生，又在自修法律，我奈何不了这些满脑子封建毒素的长辈，她一定有办法。
想到这里，她便向盘车渡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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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盘车渡，钱淑芳想起自己发誓不走姑父家，就向一个熟人打听冰心在不在家，对方说：“可能到湖南鲤鱼滩去了。”钱淑芳不顾肩头疼痛，马不停蹄，又往鲤鱼滩走去。
金风飒然、万山红遍，应时换装，层林尽染，鲤鱼滩背后的玉壶山红叶似火，山沟里一片静谧。
田冰心到了鲤鱼滩以后，帮着白云中服侍父母，还抽空自修法律。白云中从各处给她借来了许多她想看的法律书。虽然尚未形成二人世界，但一到晚上，二人常常是长时间地交流思想，谈社会，谈人生，海阔天空，自得其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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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云中口才绝佳，对着他的维纳斯侃侃而谈：“南阳诸葛庐，西蜀子云亭，斯是陋室，唯吾德馨。像你一样，我从未自卑过。既然来到尘世上，不妨潇洒走一回。”
“你的乐观和自信有根据吗？”
“（点点头）有根据。一方面，我们的经济与西方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还有很大差距，这就需要加大改革开放力度；有些人主张资产阶级自由化，走极端，他们是前进的障碍，我们必须予以扫除。这是阴暗面，是支流。另一方面，我们的国家已经在社会主义道路上曲曲折折地走过了三十多个年头。这个曲折很好，积累了正反两个方面的经验，使我们干起四化来更加顺手。这是光明面，是主流。立足于这个基本看法，我对于我们的国家、民族始终抱乐观态度：因而我工作起来、学习起来都浑身是劲。你看，这算不算可靠的根据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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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算，当然算，我亲受的政治家、哲学家！”
“我们在前进，在改革。我们杨起的风帆，不仅仅为了经济的起飞，还为了思想的飞跃。如果经济上天，思想退坡，也是不足取的。对于我家的困难状况，我也有信心改变。不过，我是想靠我自己的力量。你不能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钱，都拿来给我母亲治病，现在秋凉了，你也该买几件衣服。”
“你忘了昨天，我们盘车渡人带来的那个包袱？”
“当时我忙着挑水、劈柴，还没来得及过问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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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是我妈给我带来的衣服。”
“哦！母女连心啊！对于老一辈人的封建主义负担，我们要用社会主义的法律与道德去帮助他们，我们自己的问题也才好解决。”
冰心对此深表赞同。
国家、民族、个人，政治、思想、法律，海阔天空，心心相印，两个正谈得津津有味，忽然，平地起风霜。从捞车区法庭来了一个书记员，交给白云中一份诉状副本，要求他十日之内写好应诉状，准时交到区法庭。
左跃讲状告白云中横刀夺妻！
看过诉状副本，两个年轻人不免又气又恨又恼怒又好笑：身为副区长的左跃进，居然是一个法盲，他连起码的法律也不懂；而且他形近一个流氓，竟然将田冰心写成了他的妻子！
冰心、玉壶几乎异口同声：“叫他左跃进一起诉就败诉，还要闹个身败名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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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心瞅瞅门外，又望着白云中的眼睛，那里正放射着希望和纯正的光芒。她老大不情愿，回去？岂不是自投落网、自投魔鬼的虎口！她只想长久地“钉”在这张椅子上，“钉”在白云中的身边。
魔鬼！她一想到魔鬼包围、追逐的令人发指的场面，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白云中有的是主见：“你懂法律，我也略知一二。我想，左跃进起诉我横刀夺妻，恰恰是给了我一个机会，法律的战场与特殊的情场被左跃进搅合在一起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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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心茅塞顿开：“就是说，我们将计就计，到法庭上去战胜左跃进，到法庭上去办我们的结婚证！但是……”
钱淑芳被白云中、冰心打动，心思也开窍了：“我也上法庭去，给你们当证人！”
白云中摸得到冰心的忧虑，他到书橱翻出一本1983年3月的《小说林》，翻到封三，摊在她的面前：“你看看这一群大雁。我把它《回故乡》的主题不要了，另取一个角度。”
那个角度，她看见了，就是下面的一首散文诗《大雁行》。她被雁群吸引住了，情不自禁地抢过杂志，欣赏起画和诗来。